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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37)

作者:村上春树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我招呼道。

“放心,我一个人干惯了。”说着,绿子朝这边闪过脸笑了笑。她下着紧身蓝色牛仔裤,上穿海军蓝T恤,背部还印着一个大大的苹果商标。从后面看,她的腰格外窈窕,简直像在使腰肢壮实起来的发育过程中,不知什么原因跳过了这个阶段:便是窈窕到这个程度。因此,同一般女孩子穿窄牛仔裤时的样子相比,她给人的印象要中性得多。从烹调台上方窗口射进的明晃晃的阳光,为她身段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恍惚而隐约的光膜。

“用不着费事做那么考究!”我说。

“一点儿也不考究,”绿子头也不回地说,“昨天忙得我菜都没顾上买,只是把电冰箱里原有的统统掏出来应付一下,你千万别介意,真的。再说,好客是我们的家风。我们这一家,也不知怎么搞的,就是非常喜欢请客,打心眼里喜欢,简直成了病态。一家人既算不得特别热情,又不是说因此有什么人缘,反正一来客人就非得忙忙活活招待一顿不可。每个人都这德性,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所以呀,我爸他尽管自己差不多滴酒不沾,可家里到处是酒。你说干什么?给客人喝呀!所以啤酒你只管放开肚皮喝,用不着客气。”

“多谢。”我说。

少顷,我突然想起水仙花忘在楼下了。我脱鞋时放在脚边,就一直忘在那里。我再次下楼,把躺在昏暗中的十枝白水仙拿上来。绿子从碗橱里取下一只细细高高的玻璃杯,插进水仙。“我,顶喜爱水仙。”绿子说,“以前高中文艺汇演的时候,还唱过《七朵水仙花》呢。知道吗,《七朵水仙花》?”

“那还不知道!”

“当时参加民歌小组来着,弹吉他。”

接着,她便一边哼唱《七朵水仙花》,一边把菜盛进盘子。

绿子做的菜相当够水平,远远超过我的想象。生鲹鱼片、黄嫩嫩的荷包蛋,自己做的西京(5)风味腌鲅鱼、炖茄块、莼菜汤、玉蕈饭,还有切得细细的黄萝卜干咸菜,而且厚厚沾了一层芝麻。味道清淡,是地地道道的关西风味。

“好吃极了!”我钦佩地说。

“喏,渡边君,老实说,你没想到我做菜有两手吧,从外表看?”

“嗯——”我老实承认。

“你是关西人,喜欢这味道吧?”

“为我特意做得这么清淡?”

“那倒不是,怎么也不至于费那个麻烦。家里平时也这个味道。”

“你爸你妈都是关西人,所以才……”

“哪里,爸爸一直是这儿本地人,妈妈是福岛的。亲戚里边,找遍了也没一个关西的。我们这个家族属于东京—北关东系统。”

“弄糊涂了。”我说,“那么,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地道正宗的关西风味呢?跟谁学的?”

“噢,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她边吃荷包蛋边说,“我妈那人最讨厌和家务事沾边,几乎不做什么菜。再说,你知道我家是开店的,所以一忙起来,动不动就叫饭店送几份来,或者去肉店买些炸肉丸对付一顿。对这个我从小就讨厌透顶,讨厌得简直不能再讨厌。若不然就做一次咖喱饭一吃三天。这么着,有一天——是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下决心自己动手做出像样的东西来,就去纪伊国屋书店买回一本看上去最好的食谱。书上写的,我一样不少熟记在心,包括菜板的选法、菜刀的磨法、鱼的切法、干松鱼的削法,一切一切。由于写这本书的人是关西人,我做的菜也就跟着成了关西风味。”

“那么说,这统统是从书上学来的?”我吃惊地问。

“接着我就攒钱,去吃正宗怀石料理,于是记住了味道。我这个人,直觉相当发达,逻辑思维倒是不行。”

“无师自通地做到这个程度,不简单,实在不简单。”

“吃了好多苦哩!”绿子叹息着说,“我们这家人,对烹调之类是既不知又不想知,所以不管你怎么苦苦央求,他们硬是不肯掏钱替你买些像样的菜刀啦锅啦,说什么现有的足已够用。开哪家的玩笑!那薄薄一片的小破刀,哪里能切得好鱼!可这么一说,你猜怎么着,他们马上又说什么鱼那玩艺儿不切也无所谓。简直不可救药。只好拼死拼活地把零用钱凑在一起,买尖头菜刀买锅买笊篱。你说你相信不,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像从身上敲骨吸髓似的一点一点攒钱,买什么笊篱磨石炸虾锅……而身边的同伴都在使劲儿大把大把要钱,买时髦衣服皮鞋什么的。你说我可怜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