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依栏杆,细看那萤火虫。我和萤火虫双方都长久地一动未动,只有夜风从我们身边掠过,榉树在黑暗中磨擦着无数叶片,簌簌作响。
我久久地、久久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很久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去。它忽有所悟似的,蓦然张开双翅,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萤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它绕着水塔飞快地曳着光环,似乎要挽回失去的时光。为了等待风力的缓和,它又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向东飞去。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光的轨迹仍久久地印在我的脑际。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彷徨。
我几次朝夜幕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着一点点不可触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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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均为美国现代作家。
(2) 高桥和巳(1931—1971),日本小说家,作有《悲器》等。
(3) 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英国小说家。
第四章
暑假期间,校方请求机动队出动。机动队捣毁路障,逮捕了里边所有的学生。当时,这种事在哪一所大学都概莫能外,并非什么独家奇闻。大学根本没有肢解。投入大量资本的大学不可能因为学生闹事就毁于一旦,况且把校园用路障封锁起来的一伙人也并非真要肢解大学,他们只是想改变大学机构的主导权。对我来说,主导权改变与否完全无关痛痒,因此,学潮被镇压以后也毫无感慨。
我本来盼望校园九月份一举报废才好,不料到校一看,居然完好无损。图书馆的书没被掠夺,教授室未遭破坏,学生科的办公楼未被焚毁。我不禁为之愕然:那帮家伙到底干什么来着!
罢课被制止后,在机动队的占领下开始复课。结果首先出席的竟是曾经雄居罢课领导高位的几张嘴脸,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做笔记,叫到名字时也当即应声。咄咄怪事!因为罢课决议仍未失效,任何人也没有宣告罢课结束,不过是大学引进机动队捣毁了路障而已,在理论上罢课仍在继续。宣布罢课决议之时他们那般慷慨激昂,将反对派(或表示怀疑的)学生或骂得狗血淋头,或群起围攻不休。于是我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何以前来教室而不继续罢课,他们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们害怕因缺课过多而拿不到学分。此等人物居然也高喊什么肢解大学,想来令人喷饭。如此卑劣小人,惟有见风使舵投敌变节之能事。
我说木月,这世道可真是江河日下!这帮家伙一个不少地拿得大学学分,跨出校门,将不遗余力地构筑一个同样卑劣的社会。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决定即使去上课,点名时也不回答。我也知道这样做并无任何意义可言,但如果不这样做,心情就糟糕得不可收拾。然而这样一来,我在班里愈发孤立了。当点名我也不应时,教室里便出现了尴尬的气氛。谁也不跟我说话,我也不向任何人开口。九月第二周,我终于得出大学教育毫无意义的结论。于是,我打定主意,把上大学作为集训:训练自己对无聊的忍耐力。因为现在纵令退学,到社会上也无所事事。每天我都去学校听课、做笔记,剩下的时间到图书馆看书或查资料。
九月进入第二周后,敢死队仍未回来。这与其说是奇闻逸事,毋宁说是惊天动地的重大事件。因为他就读的大学早已开学,而且敢死队也绝对不会旷课。他的书桌和收音机上已薄薄地积了一层灰尘,搁物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塑料杯和牙刷,以及茶筒、杀虫剂等等。
敢死队不在的时间里,便由我清扫房间。一来这一年半时间里保持房间整洁已成了我习性的一部分,二来他既不在,任务就只能由我承担。我每天扫一次地,三天擦一次窗,一周晾一次被,并且等待着敢死队回来夸我几句:“渡、渡边君,怎么搞的?干净得很嘛!”
但他没有回来。一天我从学校回来时,他的行李不翼而飞,房门上的姓名卡片也被揭去,只剩下我自己的。我去管理主任室,打听他到底怎么回事。
“退宿舍了。”主任说,“那房间暂时你一个人住。”
我问究竟是何原因,主任缄口不答。这家伙纯属俗物:对别人什么也不告诉,只顾自己横加管理并从中找出一大堆乐趣。
房间墙壁上,冰山摄影仍贴了一些时日,随后我把它揭掉,代之以西蒙·莫里逊和迈尔斯·戴维斯两位歌手的照片。这回房间多少有点像我的了。我用打工积下的钱,买了一台小型立体声唱机,晚间一个人边喝酒边听音乐。虽然有时还想起敢死队,但毕竟觉得一个人生活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