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生活怎样?和别人朝夕相处,可有意思?”
“弄不太清,才一个月刚过一点嘛。”我说,“不过,倒也不坏,至少还没有叫人吃不消的事。”
她在饮水台前停住,喝了一小口水,从裤袋里掏出白手帕擦了擦嘴,然后弯下腰,细心地重新系好皮鞋带。
“你说,我也能过那种生活?”
“集体生活?”
“嗯。”直子说。
“怎么说呢,这东西主要看个人想法。伤脑筋的事说有也是有不少的。一些规定啰啰嗦嗦,无聊的家伙耀武扬威,加上同室人六点半就做广播体操。可是,如果想一想这类事到哪里都在所难免,也就心平气和了。只要你心想只能在此度日,就能凑合下去。就这么回事。”
“呃——”她点点头,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什么,然后像审视什么世间珍品似的凝眸注视我的眼睛。仔细看去,我发现她的眼睛是那样深邃而清澈,令人怦然心动。这以前我竟没有发现她有着如此晶莹澄澈的眸子。想来,我还真没有盯视直子眼睛的机会。两人单独走路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
“打算搬进宿舍寄宿?”我试着问。
“不不,不是那样的。”直子说,“只是想想,想集体生活是什么样子,我是说……”直子咬起嘴唇,搜寻合适的字眼,但终究没有找到。她叹了口气,低下头,“我想不明白,算了。”
交谈到此为止。直子开始再次向东走,我留点儿距离跟在后面。
差不多有一年没见到直子了。这一年里,直子瘦成了另一个人。原先别具风韵的丰满脸颊几乎变得平平的了,脖颈也一下细了好多。但她这种瘦削,丝毫不给人以骨感啦不健康啦那类印象。她的瘦法看上去非常自然而娴雅,简直就像在某个狭长的场所悄然藏身时间里体型自行变得纤细起来一样。而且,直子要比我以前印象中的漂亮。我很想就这点向直子讲点什么,但不知怎样表达,结果什么也未出口。
我们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目的才来这里的。在中央线电车里,我和直子偶然相遇。她准备一个人去看电影,我正要去神田逛书店,双方都没什么要紧事。直子说声下车吧,我们就下了车,那站就是四谷站。当然,只剩下两人后,我们也没有任何想要畅谈的话题。至于直子为什么说下车,我全然不明白。话题一开始就不存在。
出得车站,她也没说去哪里就快步走起来。无奈,我便追赶似的尾随其后。直子和我之间,大致保持着一米距离。若想缩短,自然可以缩短,但我总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因此我一直跟在离直子一米远的身后,边走边打量她的背影和笔直的黑发。她戴一个大大的茶色发卡,侧脸时,可以看见白皙而小巧的耳朵。直子不时回头搭话。我有时应对自如,有时不知如何回答,也有时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对直子来说,我听见也好没听见也好,似乎都无所谓。她说完自己想说的,便继续向前走。也罢也罢,反正天气不错,散散步也好。我决定由她去了。
可是,就散步来说,直子那步法又有点过于郑重其事。到了饭田桥,她向右一拐,来到御堀端,之后穿过神保町十字路口,登上御茶水坡路,随即进入本乡,又沿着都营电车(1)线往驹込走去。路程真是长得可以。到得驹込,太阳已经落了。一个柔和温馨的春日黄昏。
“这是哪儿?”直子像突然察觉到似的问道。
“驹込。”我说,“不知道?我们兜了个大圈子。”
“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来的嘛,我只是跟着。”
我们走进车站附近的荞麦面馆,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我口渴,一个人要来啤酒。点完东西到吃完的时间里,我们都一句话也没说。我走得累了,有点打不起精神,她两手放在桌面上沉思什么。电视的新闻节目里,报道说今天这个周日任何一处游乐场所都人头攒动。我们可是从四谷步行到驹込的,我想。
“身体真不错啊!”吃完荞麦面,我说。
“没想到?”
“嗯。”
“别看我这样,初中时还是长跑选手,跑过十几公里呢。而且,由于父亲喜爱爬山,我从小每到星期天就往山上爬。记得不,我家后面就是山吧?所以,腿脚就自然而然变得结实了。”
“真看不出来。”我说。
“倒也是。别人也都说我长得太娇嫩了。不过,人可是不能貌相哟!”说罢,她补充似的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