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没见过吧?”
鞠子说罢,抬起身子,像逗弄小动物一般,盯着自己的乳房,轻轻摇晃着。我由摇荡的肉块联想起舞鹤湾的夕阳。夕阳的变幻和肉块的变幻在我心目中结合成一体了。而且,眼前的肉块也像夕阳一样,顷刻间被层层晚霞所包裹,深深躺卧在黑夜的墓穴之中了。这种联想使我有了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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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又去了同一家店口,找了同一个女人。不仅是钱足够开销,因为最初的行为比起想象中的欢喜来十分贫乏,有必要再试行一次,力求接近想象中的欢喜,哪怕一丝一毫也行。我的现实生活中的行为,与众不同,最终总是倾向于对想象的忠实模仿。说想象不恰当,应该改称我的本源的记忆。我在人生中即将尝受的一切体验,应该以一种更为光辉的形式预先体验一次。我的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即使是此种肉体行为,我也感觉到在想不起来的时间和地点(多半同有为子),早已尝受了更剧烈、更使浑身麻木的官能的欢愉。这才是一切快乐的源泉,现实的快感只不过是从其中分赠来的一掬清水罢了。
我感到在遥远的往昔,我的确在哪里看见过无比壮丽的晚霞。后来看到的晚霞,多多少少都显得褪色了。这是我的罪过吗?
昨天,女人把我当成平常的人对待我,今天,我揣着一本数日前在旧书店买的袖珍本古书,书名是贝卡里亚的《论犯罪与刑罚》。十八世纪意大利刑法学家写的这本书,是启蒙主义和合理主义的古典的正餐,只读了几页就扔下了。我想,女人也许会对这个书名感兴趣的。
鞠子和昨天一样,依然对我笑脸相迎。虽说是相同的微笑,但丝毫不留有“昨日”的痕迹。而且,她对我的一番柔情里,也有着对于她在某个街角偶然见到的人的柔情。不过,这样说是因为她的肉体就像某个街角一样。
我们在小客厅里交杯换盏,一点儿也不觉得生分了。
“今天又来找她啦?年纪轻轻,倒是个情种哩!”
鸨母说道。
“不过,每天来,不挨和尚师傅骂吗?”鞠子看到我被识破后露出惊慌的神色,接下去说,“这瞒不了我。如今都是留大背头的,剃平头的肯定是和尚。别看我们这儿,据说当今那些名僧们,年轻时都来过呢。……好,咱们唱歌吧。”
鞠子冷不丁地唱起海港女人之类的流行歌来了。
接着,第二次行为在已经熟悉的环境中,毫无阻滞地愉快地完成了。这回,我虽然瞥见了快乐,但还不是我想象的那一类的快乐,而只是自己感到适应的自甘堕落的满足罢了。
完事之后,女人像老大姐似的用感伤的口吻训导我,使我瞬间涌起的兴奋,一下子又毁了。
“你最好不要常来这里。”鞠子说,“你是个老实人。我是这样想的,你还是不要陷得太深,还是多多用心在生意场上为好。其实,我也巴望你能来,不过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我把你当作弟弟一般看待呢。”
鞠子也许在低级故事书里学来的话吧。她说这段话的时候,也没有带着深深的情意,只是把我作为对象,编织一则小故事罢了。鞠子期待着同我共享她所制造的情绪,我要是被她感动地哭起来,那就更好了。
但我没有那样做。我随即拿起枕畔的《论犯罪与刑罚》,杵向女人的鼻尖。
鞠子顺从地翻看一下袖珍本的书页,她一声不响地扔回到原来地方。那本书早已离开了她的记忆。
我希望女人在同我相会的命运里,能体察出某种预感来。希望在协助我促成世界没落的意识中,更加靠近我一步。我以为,这对于女人来说并非无关紧要。这种焦虑到最后,我终于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来。
“一个月……你看吧,一个月以内,报纸上就会大登特登关于我的新闻。到那时候,你再想想吧。”
话音一落,我的心就激动得怦怦乱跳。不料,鞠子却大笑起来。她笑得两乳晃动着,频频望着我,咬着衣袖一时忍住了,随后又立即笑得前仰后合,浑身颤动。究竟什么事这样可笑呢?鞠子肯定也说不明白。女人觉察到这一点,于是止住了笑。
“有什么可笑的事吗?”我提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你呀,你在撒谎,啊,真好笑。你不要再骗人了吧。”
“我没有撒谎。”
“算啦,啊,真好笑。简直笑死人啦。满嘴谎话,却装作一副老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