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的田地连着布满碎石子的荒芜之地,野草一半枯萎了,尚未枯萎的绿色,仅仅是趴在地表上的苔藓似的杂草。这些杂草的叶子也卷缩了,干瘪了。那里已经变成沙石地了。
传来了颤抖的浑浊的声音,听到有人说话。这是我不由得背对狂风、仰望身后由良岳时听到的。
我寻找人的所在。要到沙滩上去,有一条沿着低矮的山崖通向下面的小路。原来那里为了抵御海水剧烈的侵蚀,正在进行加固堤岸的工程,横七竖八摆着白骨般的水泥柱子。沙滩上新鲜的水泥,看起来似乎带有一种奇妙的生气。颤抖的浑浊的声音来自一架搅拌机,正在搅拌灌注在模子里的水泥。四五个鼻头通红的工人,惊讶地望着身穿学生制服的我。
我也朝他们瞥了一眼。人与人的招呼就算完了。
从沙滩开始,海面激剧地凹陷成为钵臼形状。我踩着花岗岩般的沙子,向波涛汹涌的水边走去。其间,再次袭来一股喜悦之情,这种喜悦正在一步步接近我刚才心中倏忽一闪的某种意念。朔风劲吹,没有戴手套的手虽然冻僵了,也不怎么感到寒冷。
这里才是真正的内日本的海!是我一切不幸和灰暗思想的源泉,是我所有的丑行和力量的源泉!这里波高浪险,海涛阵阵奔涌而至,一浪高过一浪,波涛之间闪现着平滑、灰色的深渊。海面晦暗的天空阴云密布,既厚重又纤细。这是因为没有境界的厚重的云层相互堆积,连缀着无比轻盈而冰冷的羽毛般的花边儿,中央包裹着似有若无的淡淡的青空。铅灰色的海面再次控制着地岬上紫黑色的山峦。所有一切都感受到一种动与不动,以及不断运动的黑暗的力量,犹如矿物一样凝结在一起了。
我蓦然想起初见柏木那天他对我说的话:我们突然变得残虐起来,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坐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呆呆望着树荫下漏泄的阳光相嬉戏的一瞬间。
如今,我面对波涛,面对狂暴的北风。这里没有春光明媚的午后,也没有精心修剪的草坪。但是,这荒寒的自然比起春日午后的草地,更能投我所爱,与我的存在亲密无间。因而,我很满足。我再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我心头突然涌起的思绪,果真像柏木所说,是残虐的思绪吗?总之,这种思绪在我心里产生了,而且启示着先前倏忽一闪的意念,鲜明地照亮了我的内心。对此,我还没有深入地考虑,只不过被此种意念袭击了一下,就像被阳光蓦地一照似的。但是,从前一直没有想到的思考产生了,同时忽地增添了力量,增大了幅度,甚至我被包裹在其中了。这种所谓思绪,就是:
“必须烧掉金阁。”
***
?镰仓室町时代,镰仓与京都五山禅宗僧侣之间多以汉诗文进行酬答来往,是为江户儒学之源头。
?入院时的语言、语句、文章。祖师、高僧等对于佛的教义进行平易的解说。
?禅宗寺院长老、住持的住居,有时指住持本人。
?接受印可(后注)证明而继承佛法的人,谓之嗣法,其师谓之嗣法师。禅宗嗣法仪式上,弟子坐曲录(座椅),师傅在前面施以三拜九叩之礼。
?师僧证明弟子悟道已经熟达。“印”即信用,“可”乃许可之意。
?佛具三品:花瓶、烛台和香炉。
?佛像的后光。
?法事上位于最高坐席的年长而富于才德的僧人。
?意思是,参列此次法事的高僧圣人,皆应看做第一义者。
?禅宗僧人显示禅的教义。
?日本五谷祠(原文作稻荷神社)门口左右有狐狸雕像(传说狐狸捕捉田鼠保护庄稼)。口中各衔荼吉尼教典和如意宝珠等。
?织田信长(1534-1582),战国安土时代的武将。
?丹后国加佐郡由良的一个富翁。传说陆奥太守岩城判官正氏因谗言而遭流放,其子女二人陪同母亲赴筑紫寻访,中途遭人贩子劫掠,母亲被卖于佐渡,子女被卖给山椒大夫。后来,姐姐出逃而死,弟弟奔赴京都上告朝廷,获得昭雪,山椒大夫等被诛。
第八章
后来,我又继续朝前走,到达宫津线丹后由良车站前头。东舞鹤中学时代修学旅行时,也是走的这条路线,是从这座车站回去的。站前马路上人影稀疏,这块地方是靠夏季短暂的繁荣维持生计的。
站前有座小旅馆,挂着“海水浴旅馆由良馆”,我想住在这里。拉开毛玻璃门,请引路,没有人回答。柜台上积满灰尘,馆内紧闭着挡雨窗,室内晦暗,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