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慑于柏木这话的威力,还是出自对于女子真心的同情,对此我是一派茫然。不过,我还是迅速放开脚步去追,从柏木寓所跑过两三座房子,终于追上了。
那里是乌丸车库后头板仓町的一部分。电车入库的回响震荡着阴霾的夜空,放电的紫光闪烁不定。女子穿过板仓町向东沿着后街而去。她边走边哭,我默默地和她并排而行。不一会儿,她留意到我,便靠了过来。她的声音因为流泪而变得更加沙哑,但说起话来依然保持一副温文尔雅的语气,絮絮叨叨讲述着柏木的恶行。
我们走了一段多么遥远的路程啊!
我的耳畔响着她详细叙说柏木一切恶行的声音,那些恶毒而又卑劣的细节。所有这些,仅仅归结为“人生”这个词儿传入我的耳朵。他的残忍性,以及那些阴谋的手法,背叛,冷酷,向女子强夺钱财的种种行径等,所有这些只不过告诉他柏木有着难以形容的魅力。而且,我只要相信他对自己的内翻足抱有自己的一片真诚就够了。
鹤川暴死之后,我未曾接触过生这个东西。过了很久,才开始接触个别的非薄命的、更加黯淡的生,也就是只要继续活着就不断伤害他人的生的律动,并由此而受到鼓舞。他的“杀的还不够”这句简洁的语言,又复苏过来,震动着我的耳鼓。而且,我心里又泛起了怀想,那是停战当时,我站在不动山顶,面对京都市街一片灿烂的灯火衷心祈祷,大意是:“但愿我心中的黑暗,等于包围着无数灯火的夜的黑暗。”
女子不是朝着自家而去。为了便于说话,她只是挑选行人稀少的后街,无目的地迈着步子。不久,终于来到女子独居的住宅前边,这里究竟是哪条街的角落,我也不甚了了。
已经十点半了,我正想向她告别回寺院去,女子硬是把我挽留住了。
她先进屋打开电灯,冷不防问我:
“你有没有诅咒过别人,巴望他快些死掉?”
她话音一落,我就立即回答“有过”。奇怪的是,当时一直忘却的那位当场见证我的可耻行为的房东的女儿,我曾明确地巴望她早死。
“真可怕,我也有过。”
女子放松下来,她歪斜着身子坐在榻榻米上。屋内是一百瓦的电灯,在节电的年代里难得见到如此明亮的灯光。比起柏木公寓里的电灯,亮度超过三倍。灯光下,女人的身体这才明显地映照出来。博多白绢织造的特大号和服腰带光洁耀眼,友禅织的和服上紫藤色的花纹历历浮现于目前。
从南禅寺山门到天授庵客厅的这段距离,鸟儿也飞不过去。我花费数年的岁月徐徐接近这段距离,如今觉得好容易才到达这里。自那时起,我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刻,一步步接近天授庵,力求弄清那场神秘的情景究竟意味着什么。今天终于实现了,我想这是必有的结果。正如遥远的星光所到之时,地上的景物也发生变化一样,这个女子完全变质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而且我以为,假若南禅寺山门一望之时,注定今日我和这位女子相结合,那么如此的改变面貌只需稍加修正就能复旧,那时的我和那时的女人就可以再度重逢。
于是,我说了。我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说了。当时的嫩叶复活了,五凤楼天棚绘画上的飞天和凤凰复活了。女子的面颊涌上了红潮,她的眼睛不再是粗野的目光,而是蕴蓄着游移不定的慌乱的神色。
“是这样的吗?啊,是真的吗?这可是奇缘啊!奇缘都是这样的。”
这回,女人的眼眸里噙满了兴奋而喜悦的泪水。她忘掉今天的屈辱,反身投入往昔的回忆,将同一种兴奋转移到另一种兴奋,她为此几乎要发狂了。她的绘满紫藤花纹的和服衣裾紊乱了。
“已经挤不出奶水啦,啊,好可怜的婴儿!虽然挤不出奶水,还是照当时的情形让你看看吧。自打那时候起,你就喜欢我,眼下,我把你当成他。一想到他就忘掉了一切耻辱。我要像那时一样,做给你瞧瞧吧。”
她用果断的语调说罢,看样子,有时过度地狂喜,有时又过度地绝望。恐怕在意识上只有狂喜,而促进这种剧烈行为的真正动力,是柏木所给予她的绝望,抑或这种绝望所具有的黏稠的余味。
于是,她当着我的面解开腰带,接着又解开众多的小衣带。绢织的腰带摩戛有声,我亲眼看到解开来了。女人的领口也敞开了,洁白的酥胸依稀可见,她从那里插进手去,掏出左侧的乳房显示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