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小桥上,毫无意义地遥望着水面。战争期间的各种回忆中,这毫无意义的短暂的时间,却留下了鲜明的印象。这无所事事、极其放松的短暂的时间,如云隙间时时闪现的蓝天无处不在。这段时间竟然清晰地保留在欢乐、愉快的记忆之中,真是不可思议。
“真好啊!”
我又毫无所指地笑着说。
“嗯。”
鹤川也望着我笑了。两人都切实感到,这两三个小时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铺满碎石子的宽阔的道路一旁是水渠,长着美丽的水草,渠水清冽地流动。不一会儿,那座著名的山门迎面横在眼前。
寺里不见一个人影。新绿中,众多塔头的瓦甍犹如反扣着的烫金的书本,十分秀雅。战争,在这样的瞬间究竟是什么?在某一地方、某个时间,战争只能是仅存于人们意识中的奇怪的精神性事件。
石川五右卫门脚踩楼上的栏杆,观赏满目樱花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座山门。虽然已是叶樱时节,我们依然抱着孩子般的心情,打算模仿五右卫门的姿态,观赏风景。付了一点儿门票钱,登上陡峭的黝黑的木质楼梯。到了顶上的平台,鹤川脑袋碰在顶棚上。我刚刚取笑他,自己也立即撞上了。我们又登了一段,来到楼顶。
钻出地窖般似的狭窄的楼梯,面对广大的景观,周身蓦地感到一阵快活的紧张。叶樱和松树,对面隔着房屋巍然耸峙的平安神宫的森林,京都市郊烟霞迷蒙的岚山、北方、贵船、箕之里、金毘罗等群峰挺立的雄姿……我们饱览这些景观之后,在寺里小徒弟的引领下,脱去鞋袜,恭恭敬敬进入厅堂。晦暗的佛堂并排铺着二十四叠大的铺席,中央供奉着释迦像,十六罗汉金色的眼珠在黑暗里闪光。这里叫做五凤楼。
南禅寺虽然和相国寺派的金阁寺同属临济宗,但和金阁寺不一样,这里是南禅寺派的大本山。我们是在同宗异派的佛寺。但我们二人和普通中学生一样,手捧说明书,观赏据说是出自狩野探幽守信和土佐法眼德悦笔下的色彩艳丽的天棚画。
天棚一边是手弹琵琶和吹奏笛子的飞天画。另一边画着手捧白牡丹飞翔的迦陵频伽,这是住在天竺雪山上的妙音鸟,上半身是丰腴的女姿,下半身是鸟体。此外,中央的天棚上描绘着一只凤凰,华丽得像一道彩虹。它是金阁顶端那只威严的金凤凰的友鸟,但毫无相似之处。
我们跪在释尊像前合十膜拜,然后走出佛堂。我们一时不想下楼,于是倚在上楼的一段楼梯朝南的勾栏上。
我们似乎发现一个色彩绚丽的小小旋涡,以为是刚才所见的五彩斑斓的天棚画的残像。丰富的色彩凝聚于一身,感觉就像是那迦陵频伽鸟,隐映在茂密的绿叶翠松的枝条之间,人们只能从墙缝里瞥一眼那华丽羽翼的一端。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的眼下,隔着道路是天授庵。简素的庭院里是一片静谧的低矮的林木。一条用四方石角对角铺设的石板小径,曲曲折折通往宽敞的客厅。客厅格子门大开,厅里的壁龛和百宝架尽收眼底。这里看来是经常举办茶会和租赁茶席的地方,地上铺着鲜艳的绯红毛毡。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映入我的眼帘的就是这一些。
战争期间,穿着如此高级的长袖和服的女子根本看不到了。谁要是以这身打扮出门去,半道上定会受到谴责,非得折回家不可。因为这种长袖和服实在太华美了。虽然看不清细密的花纹,但是却可以看到水蓝色的底子上印着或绣着一朵朵花儿,大红腰带的金丝线闪闪发光。夸张点儿说,连周围都映衬得耀目争辉。青年美女端然而坐,白皙的侧影宛若浮雕,我怀疑她是否是真的活女子。我结结巴巴地问:
“她到底是不是活人?”
“我也正在怀疑呢,好像是个偶人。”
鹤川胸脯用力抵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回答。
这时,从里边走出一位一身戎装的青年陆军士官,他很有礼貌地打坐在距离女子面前一二尺远的地方。两人久久面对面坐着。
女子站起来,悄悄消失在昏暗的廊子里。片刻,女子捧着茶碗回来了,微风掀动着长长的衣袖。她向男人献茶。女子按规矩献上薄茶,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男人说着什么,他不肯吃茶。这段时间使人觉得异样的长久,异样的紧张。女子深深低着头。……
其后,便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情。女子摆正姿势,蓦地解开前襟。我的耳边几乎听见从坚挺的腰带里抽出绢衣的声音。雪白的酥胸显露出来。我一下子惊呆了。女子用自己的手拖出一侧肥白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