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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4)

作者:傅真

她在脑海中记下需要购买的东西——洗衣液、卫生纸、生理用品,还有晾衣架。或许再买点油和调味料——没准她闲得无聊也会想做饭呢?她决定晚上回家前再来买这些东西。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苏昂把之前在GoogleMap上看过的路线走了一遍,摸清了附近所有的地标性建筑、skytrain车站、百货公司和购物中心。她在Central百货里发现了另一个超市,显然更为高档,水果区有价格昂贵的草莓、蓝莓、樱桃……都是热带国家并不生产的东西。

回到7-11时已经快1点了。正如梅所说,长年驻扎在便利店门前的几个小吃摊此时已热闹非凡。就像几乎所有的泰国小摊那样,他们每家只做一两样食物,是极专业而高效的卖家。附近的上班族挤在遮阳篷下简陋的长椅上吃着汤粉、拌粉或海南鸡饭,闷热天气下仍保持着泰国人那份慢条斯理的优雅,许多男人甚至穿着熨得笔挺的长袖衬衫。

泰国摊主都是手语专家。凭借着“noodle”“soup”这两个简单的英文单词,再加上对于食材的指指点点——金边粉、猪肉、猪血、贡丸,摊主很快便端来一碗卖相诱人的汤粉。苏昂是不折不扣的“东南亚胃”,几乎没有不合她胃口的泰国菜,这也是她选择来到曼谷的原因之一。

同一张长桌上的所有顾客都停止了咀嚼,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苏昂,好像随时准备着有所动作——直到摊主在下一刻把装着鱼露、辣椒粉、辣椒水、糖四种调味料的小篮子递给她,大家这才释然地继续低头吃饭。他们全都知道我是外国人,苏昂想,感动中夹杂着一丝惊诧。对面的长发姑娘留意到了,抬起眼来抿嘴一笑,又迅速把目光移开了。

她尝了一口面汤,鱼露那令人怀念的味道顿时从鼻腔吸入大脑,唤醒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什么。摊主在升腾的热气中煮着米粉,一边擦拭着额上的汗,向她投来灿烂的笑容。又有一小片封存在记忆褶皱中的东西被激活了。她汗流浃背地吃着汤粉,看着周围的每个人,闻着到处散发出来的气味,听着马路上传来的嘈杂声,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昨天刚来到曼谷,而是一直在这座城市里生活。

一个泰语词忽然跃入脑海:Sanuk。上一次泰国之行中学到的词语,通常被翻译为“微笑”“愉快”“感到美好”。没错,这就是泰国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阳光闪耀,人们微笑,食物棒极了。

棒极了的汤粉一碗只要40泰铢,约合8元人民币。当然,分量也小得可怜。苏昂忽然觉得,在热带国家,人的欲望可能自然而然地就比别的地方少得多——天气那么热,胃口提不起来,几件T恤、一双人字拖便足以应付生活,谁还会苦苦追求“更多、更多”呢?

吃完午餐,她在对面的星巴克里消磨掉了中午最炎热的时段。店内冷气太足,令热咖啡都成了必需品。她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手里捧着Kindle,整整一个多小时只看了三页。

直到手表的指针指向两点五十分。

其实只有两分钟的路程,上午她已实地确认过。那是一幢被刷成粉橙色的建筑,和很多泰国的房子一样,门前都安放着神坛。神坛周围有无数大小不一的斑马和大象雕塑,其中又以斑马居多。她停下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明白心中那点奇异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泰国素有“大象之邦”的盛誉,大象在泰国文化中自有其崇高地位,可是斑马?真正的斑马恐怕从未踏足这个东南亚国家——除非是养在动物园里吧?那么,为什么泰国人会如此“器重”这种来自遥远非洲的动物呢?

斑马们密密麻麻地围绕着小小神坛,脸上带着千帆过尽的漠然,就像正在进行某种古怪的仪式。苏昂觉得眼前仿佛是玩具工厂的车间,又或者是某个当代艺术家关于自然环保主题的展览,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间医院。

苏昂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她没想过会有这么多的人。大厅里横七竖八摆满了沙发和座椅,上面全都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像是商务酒店的大堂,但苏昂马上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绝望与同病相怜的气息。

百分之九十都是女人,其中又有百分之九十是亚洲面孔。她们抬起头来打量一下刚走进来的她,又漠然地移开目光。有人独自坐着玩手机,有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电视,有人正与男伴小声交谈,有人三五成群地聊着天——清脆响亮的中文不时飘入苏昂的耳朵。她觉得自己就像学校里新来的转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