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是门廊下唯一的女性。摄影大叔们纷纷挪开给她让了个位置,并投以友善而好奇的微笑。她对他们也同样好奇——看他们手持相机急切期待的神色,帕辛寺里有什么重要的仪式正在进行呢?
忽然,苏昂听见一个声音说:“葬礼。”
转过身,她看见一双亚洲男子的眼睛,和眼里那一层淡得难以捉摸的笑意。
“公主的葬礼。”他对她说,仿佛正在继续一段交谈。
她有点局促,“你怎么知道我说中文?”
“不知道啊,”对方笑意更深,“就是一种感觉吧。”
苏昂被他的笑容吸引了——慵懒而不轻佻的微笑,令人舒服的微笑,那种你希望保存下来的微笑。还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看着他上唇和下巴上薄薄的胡楂,发现自己很难判断这是不修边幅还是精心设计过的。她想到平川,他恨不得每天刮两次胡子——“不然看着邋遢。”他从不知道其实苏昂喜欢男人的胡楂。
“什么公主?”她问。
“泰皇的表姐。其实去年7月就过世了,现在才办葬礼。各大寺庙今天都会有诵经仪式。”
他讲话慢悠悠,咬字懒洋洋,带着点耳熟的广东口音。
“你是特地来看诵经的?”
“路过而已,”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连相机都没带,“刚好碰到这场雨。”
他穿一件皱皱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橄榄绿短裤和人字拖。眉舒目朗,鬓角毛茸茸的,头发因为淋了雨而有些凌乱,但那凌乱似乎也和整个人的气氛浑然一体。看不出年纪,绝对不是小年轻,但要说是大叔也有失公平。
苏昂转回来,没忍住,又回头再看他一眼。他有一副五官鲜明、清新爽利的好相貌,正符合当下的审美。更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实在不可思议的面熟。
“来泰国旅游?”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你也是?”
他笑笑:“我在泰国住了很久啦。”
有推着小车的小贩也在廊下避雨。他售卖的是一种苏昂从未见过的小吃——两片面包夹着厚厚一大块冰激凌,像是甜食版三明治。他买了两份,递一份给她:“请你。”
雨渐渐小了。廊下的凉风像是可以直接穿透她的身体,令她觉得自己轻盈如一片羽毛。三明治也意外地香甜可口,冰激凌里还夹着果酱,吃起来有美妙的层次感。有那么几分钟,苏昂好像只活在了当下的快乐之中,把所有烦忧抛诸脑后。“好吃,”她津津有味,“泰国的甜食都太罪恶了!”
他连连点头。“芒果糯米饭!”
“椰子糕!”
“你有没有吃过甜蛋丝?金色的,像面条……”
“椰子冰激凌里面的椰子肉是神来之笔!”
“还有香蕉煎饼!但是吃完需要狠狠跑十公里……”
苏昂笑起来。她意识到这种笑法十年前就停止了。够啦!她对自己说。
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又来了,这一幕好像在从前的岁月里发生过——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嘻嘻哈哈吃着冰激凌。
雨终于停了。苏昂用纸巾擦着自行车坐垫上的水渍,一面与他道别:“谢谢你的冰激凌。”
“不是吧?”他突兀地说,眼里却满是笑意,“还没想起来?”
“什么?”
“美国,加州,旅行团……唔,有十年了吧?”
苏昂呆呆地看着他。有些记忆开始像雪球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滚动,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导游?”她惊呼,“Alex?”
“厉害!”他扬起一条眉毛,“我也记得你的名字蛮特别的……”
“苏昂。”
他故意动作夸张地和她握一下手:“Nicetomeetyou……again.”
她重新端详他。“你以前戴眼镜的对吧?”那副眼镜遮盖了他好看的眼睛。
“我做了激光手术。”
“头发也长了,”她继续研究他的脸,“瘦多了。”也沧桑多了,她在心里说。他的相貌隐隐透露出一些陌生而奇怪的东西,就像是将一张新脸重叠在旧日面孔之上。
“你都没什么变化。”
“老啦。”
“少来……”
“真的,”她说,“人只能年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