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男朋友?”
她的笑意更深:“我也没有男朋友。”
“那你怎么……我是说,你一个人怎么做IVF?”苏昂感到无比困惑,以至于没法问个更有智慧的问题。
“你听说过精子库吧?”她戏谑地眨眨眼,“也就是说,我的卵子有机会和某个陌生人的精子来个一夜情。”
有那么几秒钟,苏昂以为她在开玩笑。然而艾伦有种令人意外的坦率态度。是的,她解释道,39岁的她当然也曾有过好几任亲密男友,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关系始终未能再进一步,而孩子这个话题几乎没有机会被触及。
“我曾以为‘生物钟’什么的都是民间传说,觉得不生孩子也挺好,一个人更自由自在。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忽然开始觉得小孩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也忽然开始羡慕有小孩的朋友……太可怕了,简直就像是睡觉时被人植入了这个想法似的!我渐渐意识到与爱情或是婚姻相比,其实我更想要一个孩子。”艾伦说,“我有信心做个称职的单亲妈妈,可是生物钟不等人啊!单身了两年之后,在36岁生日当天,我告诉自己该采取行动了。”
她找到一位女性朋友求助。朋友一年前利用精子库成功地人工受孕,生下了一对健康的双胞胎。那时艾伦在纽约工作,在朋友的介绍下,她找到一家本身有精子库的辅助生殖诊所。这意味着她能够在一个小范围的捐精者群体中选择,省去了运输的费用和麻烦。
一开始,诊所会给你所有捐精者的简单生理描述,再加上他们是否已令其他顾客成功怀孕的信息。从那之后,你就开始为更多的信息付钱。每多付十几美元,就可以得到一份更详细的捐精者信息,比如童年照片、工作人员对此人的印象、心理测试结果……艾伦从中选择了三个她最喜欢的捐精者,每个付了六十美元,然后又得到了三份长达二十页的自我陈述文件——包括五官细节、头发颜色、是否左撇子、手指长度、教育经历、病史、性伴侣等等。
“我最感兴趣的是遗传病史,不过性格爱好对我来说也挺重要,”她笑起来,“我拒绝了一个人,因为他太过痴迷于橄榄球,而我最讨厌橄榄球。”
“这些文件里的信息都被核实过吗?”
“这是个问题,”她摇头,随即又耸耸肩,“不过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在这些东西上面拼命撒谎。你知道吗?有些人的坦诚简直令我吃惊。有个捐精者承认自己有狐臭,还有个人说他的父亲因酗酒过度而去世,他自己也曾患了重度抑郁……老实说,我本来也不大信任那些把自己说得完美无缺的男人。”
有些人会选择和自己外形更为相似的那类男性,比如金发、碧眼、白肤,但艾伦更喜欢自己在生活中容易被吸引的类型。“我有个弱点,”苏昂感受到她脸上细腻的笑意,“我……好像格外迷恋东方男性。”她说自己有两任男朋友都是亚洲人,没准是因为“大学时代看了太多北野武的电影”。
可是纽约的精子库里有那么多东方男人的“存货”吗?
“很少,”她说,“但我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个还算理想的。”对方是韩裔美国人,自我陈述写得很好,宣称喜欢读书、看电影、弹吉他,形容自己是一个“理性的思考者”“想要认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愿意尝试所有类型的食物”——这些都很对她的胃口。他说他近视,还有青春痘,可是说实话,比起先天性心脏病什么的,近视和青春痘又算得了什么呢?对方当时21岁,文件里还有他当年的SAT考试成绩。她觉得他成绩好像真的很不错,但后来发现计分制已经改了,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聪明……
苏昂忍不住笑了。她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勾勒着弹吉他的青春痘大男孩。“后来呢?”
三次IUI都没成功,对于曾经信心满满的艾伦是个巨大的打击。后来医生建议她在下一次IUI疗程中注射促排卵药物,也就是IVF中常用的那一种。她查阅了资料,发现即使注射药物后的IUI成功率也不及IVF,于是当即决定改做后者。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做这些辅助生殖治疗——虽然我讨厌把自己看作一个‘患者’——感觉就像在坐过山车。身体不由自主,心情大起大落,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噢,而且这辆过山车看不到终点。你发现失败的那一天也正是来月经的那一天,所以你本来感觉就糟透了,对吧?但你还得告诉自己:行吧,我们得再试一次……做IVF的时候,工作忙起来没法每天跑诊所,所以我选择自己给自己打针。医生教过方法,但我总怀疑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特别是像我这样总是在深夜筋疲力尽的时候注射。有时候晚上有约,只能躲在厕所里给自己打针,感觉好像瘾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