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你的自尊心也渐渐变成一张薄纸,”艾伦感叹,“一开始我还有点忸怩,后来呢?一进入医生的检查室就自动脱掉内裤!”
她俩再次相视大笑。苏昂忽然觉得或许艾伦也一直在等待这个倾诉的机会。虽然来自世界的不同角落,她们之间却连着一条隐形的丝线,彼此都能在对方身上嗅到和自己一样的挫败和孤独。她们选中对方倾诉,是因为两人偶然相遇,也因为两人都正好有心情去理解另一个人。
纽约的IVF失败了。艾伦搬回伦敦工作,换了家诊所继续尝试。再次失败之后,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再试一次,还是干脆考虑领养。在网上搜索海外领养孩子的可行性时,她偶然发现了一篇博客文章,作者详细描述了她在泰国做试管婴儿并最终成功的经历,不仅盛赞曼谷的医疗服务“非常专业、非常安全、非常体贴”,还将整趟经历形容为“一个偷来的美妙假期”——作者和丈夫在泰国度过了轻松愉快的三周,享受着异域风情和空调泳池,最后算下来,把治疗、药物、旅行、食宿全部加在一起的花销也比在美国进行一次试管周期的费用低得多。
“在加州的诊所,有时你连一句‘你好’都得不到,就好像他们忙得根本顾不上你。”那位作者写道,“而曼谷的医生和护士会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他们让整个过程没有压力。”
为什么不呢?艾伦感到新世界的大门轰然开启。泰国!东方男人!这一切简直完美,她决定干脆搬去曼谷生活一段时间。
“我是个记者,自由撰稿人,”她解释,“工作地点比较自由。”
原来是记者,苏昂盯着她眼中那点异乎寻常的亮光,难怪。
依靠此前工作中积累的人脉,艾伦得以继续为几家英美报纸和杂志供稿,负责东南亚地区的新闻采访和专题报道。她驻扎在曼谷,但也需要经常去附近的国家出差。与此同时,为了办理工作签证的方便,她还找了份本地英文杂志的编辑工作,写点泰国旅游文化方面的小文章和广告软文。
苏昂有点羡慕。对于那些想要在遥远国度谋生的人来说,新闻业是最古老的职业之一。一想到在泰国这样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地方当记者,眼前会升起浪漫的图景——外国记者俱乐部里,呼呼作响的吊扇之下,类似于格雷厄姆·格林那样的人物正坐在藤椅上奋笔疾书,一边喝着当地特有的冷饮,偶尔还会卷入政治阴谋,抑或是与当地女士们的浪漫纠葛……
艾伦大笑起来。“醒醒!你说的是七十年以前的事了……这年头,任何拥有笔记本电脑和一定写作能力的人都可以宣称自己是记者,其实我们的工作更像是坐在星巴克里用谷歌搜索……”
这是一个纸媒在没落中挣扎求存的时代,她用一种实事求是、不带丝毫感伤的态度告诉苏昂,纸媒纷纷开始严格控制成本,同时又希望能用独特的东西留住用户;于是它们开始更多地依赖自由撰稿人,因为自由撰稿人更便宜,也更愿意为发表新闻故事承担风险——纸媒不愿让正式员工们去承担的风险。
而且,她说,你得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东南亚不符合西方主流读者的利益。很少有人对这个地区的报道感兴趣。在你供稿的刊物上,你永远是太阳系以外的行星。
“那你也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泰国?”艾伦睁大眼睛,“当然!我才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西方主流读者’怎么想!这里可是泰国——地球上最棒的国家!”
苏昂有点震动——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以同样笃定的语气表达喜恶。“你以前来过泰国?”
“2006年泰国政变时我来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专题报道,之后又来出过好几次差……不过第一次来还是大学毕业当背包客的时候,那会儿已经对它一见钟情了。”
“真巧,我也是大学毕业时第一次来曼谷……你那时是GapYear?”苏昂知道欧洲年轻人有借由间隔年游历世界的“传统”。
“一年半,”艾伦点着头,“基本都混在中东、亚洲和澳大利亚了。”
“在路上寻找自我什么的?”苏昂调侃她。
“啊哈!”艾伦也笑,“就好像自我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成品,就躺在草丛里等着你把它捡起来,放进口袋里。”
“所有的这些国家里,你最喜欢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