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别着急做决定，”她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先想想，想清楚再说。”
苏昂并不认为她会立刻重新拿起画笔，或是准备开始一种业余艺术家的生活。直觉告诉她应该先带着清醒和鲜活的欲望生活。她需要时不时从枯燥的办公室和谨慎的专业性里走出去，欣赏艺术，探索世界，寻找友谊。她需要从两个自我之间的裂缝中爬出来，弄清她到底是谁，什么才是她最真实的渴望，她愿意为什么而挣扎、忍受痛苦而不放弃，以及剔除了讨好、附和、负气、好胜的因素，她这个人的本质还剩下了些什么。关键是诚实，哪怕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
平川默默拿起酒瓶，和她的杯子碰了一下。他们共同做了决定——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决定——要过一种更真诚的生活。
“更穷的生活。”她哧哧地笑着。酒劲有些上来了，河边的阵阵清风令她感觉轻盈而愉快。
“谁说的？”他转脸看着她，“没准你的包在泰国大获成功，然后横扫东南亚，一路火到欧美，嘿！无数公司抢着代理你的品牌……”
她笑得东倒西歪，又和他碰了一杯。“借您吉言啊。”
他把手伸过来，盖在她的手上，啤酒瓶的水汽弄得两只手都凉津津的。
“听说你的包真的卖得挺好的。”
“听谁说？”
“Fai，”他承认，“昨天我到了以后不是没事儿干吗，就去了她店里一趟。大包卖了七个，零钱包卖了快一半！”他拍了拍她的肩，“相当可以啊——才一个星期！我就说泰国很适合卖你那些包吧？”
她忽然静下来，看着从他们面前驶过的渡轮，隔了几秒才说：“我知道大部分都是朋友买的。”她就那么看着他，直到空气变得又热又重，“你也知道，对吧？”
五十六
Fai一眼就认出了我。她记性太好了，记得我们当时一起去的Chatuchak。我跟她说我想买几个你的包，她也没说什么，就都拿出来让我自己挑——当时那些包还没全部上架呢。我挑好了，她正在帮我装起来的时候，门被推开，他进来了。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Fai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奇怪。我又仔细看了他一眼，这回认出来了。对，我看过你们的合影，Facebook上的照片。但我忘了他叫什么——也可能是我故意没去记他的名字吧。我根本不想认识他。然后我想起来他为什么会在曼谷，那天是你取卵的日子。
Fai过去跟他说话。我听到他用英语说他想买几个你的包，但是不打算带走，而且不让Fai告诉你是他买的。也就是说，为了多给你一点信心，他打算——不不，不是搞虚假销售，是表示支持，比我更纯粹的支持。
这时Fai看了看我。对她来说这场面可能有点尴尬。然后他也看到了我，还有柜台上那些包。他就那么站在对面盯着我看，不用Fai解释，他好像已经明白了。
“你是苏昂的朋友？”他用中文问我。
“对，”我只好说，“我叫Alex。”
“哦，我听她说起过你。”
我不知道你跟他提起过我。其实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说的。
“她还好吗？”我问。
“挺好的，”他说，“现在在家休息。”
他又看看那些包，然后跟我说“谢谢”。我说没什么可谢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设计。
“那我替她谢谢你。”他说。
“你不会告诉她吧？”
“不会，”他笑了，“我懂。”
他虽然笑着，但我在他眼里看到一种神情，那意思是他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然后他跟Fai说，既然我已经做了他想做的事，那他就不再多此一举了，要不店里都没得卖了。临走前他还跟我握了握手，好像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就是我决定放弃的时刻。如果他表现得更迟钝，更虚伪，或者更咄咄逼人，我可能都不会感觉那么失败。他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聪明得多。他知道生活不是侦探小说，不一定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对吧？但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我从来不相信两个人在一起很久以后还会有爱——不可能的，早就退化了——可是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那种感觉……让我有点……
所以我决定算了。到此为止吧。我把你删掉了。我知道你会以为是别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见到了他。见到他以后，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没有问题，至少没有大的问题。我告诉自己不要成为你们的问题。我怕你会放弃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