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说,就是胚胎的质量分级。第一个字母表示内细胞团分级,也就是以后发育成胎儿的部分;第二个字母是滋养层细胞分级,是将来发育成胎盘的构造。从A到C质量递减,品质越好的胚胎一般着床率也越高。”
做人真惨啊,还在受精卵阶段就已要被评判打分。两个B,可见质量平平?
“事实上,”顾问轻快地说,“以我们诊所来说,AA或AB都很少见,BB已经相当不错了呢!”
她抓着手机忙不迭地点头,就好像对方看得见似的。
顾问说稍后会把详细的PGS报告发到她的邮箱,她们商定第二天在诊所见面讨论移植的事情。挂上电话后苏昂兀自发了一阵呆,心里翻江倒海,琢磨着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直到手边那杯咖啡忽然震动起来——原来是邻桌刚打翻橙汁的熊孩子在地上翻滚着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桌腿!
熊孩子朝她咯咯地笑,蹬着两条小短腿,半张脸沾满了牛奶橙汁蛋黄酱。以往苏昂会竭力避开这些小魔鬼,连眼神接触的机会都不给;但下一秒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她忽然伸出手去,用力捏了捏他脏兮兮的肥脸蛋。
我的是个女孩,她悄悄对自己说,有点自豪又有点鼻酸,身不由己地陷入自我感动的泥沼。她想象着那个独一无二、完全正常的小小囊胚,此刻在实验室里-196℃的液氮中沉睡。而将来某时它会被唤醒,进入她的子宫,也许在那里发育成一个健康的胎儿。
这次猫还活着。尽管下次还要面临生死的考验,但它尚有一段喘息的时间。苏昂轻轻握拳,她已决定将其视为短暂的胜利。没错,一路走来折兵损将,只剩下了一个正常的胚胎;可换个角度想,至少她没有全军覆没,至少还有希望可循。她一直记得那位素昧平生的网友“blue09”分享自己经历时说过的话:如果胚胎质量好,一个其实就够了。
苏昂走出餐厅,想着之后要做的事情。她打给平川,但提示音一直重复“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想必他又在没完没了地开会。她只好用微信告诉他这个消息。阳光刺眼,她戴上墨镜,经过泳池时看见了Nong。她正专注地听一对美国口音的中年夫妇说话,一脸歉意,不时双手合十。那对夫妇神情夸张,比手画脚,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难以被取悦的顾客——会去前台抱怨游泳池水温的类型。
等他们走远后苏昂才过去。她问Nong发生了什么事。
“蚂蚁,”她叹了口气,“他们在别墅前面发现了很多蚂蚁。”
苏昂做了个鬼脸,Nong忍不住笑了。
“对了,”苏昂踌躇着,“Alex……我今天没看见他。”
“KhunAlex一早有事走了,”滴水不漏的微笑,“他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神出鬼没,随心而动,那正是Alex一贯的作风。她定了定神,告诉Nong她订了下午5点10分回曼谷的航班,问她是否可以安排车送她去机场。Nong和她约定3点15分出发。
“可惜你看不到日落酒店著名的日落了。”
苏昂微笑,“下次还有机会。”
但她心里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回房间换上泳衣,披着酒店的大毛巾直接走去海滩,打算抓紧最后的时间享受碧海蓝天。人们说起泰国都是阳光海滩,可这还是她来泰国后第一次去海滩晒太阳。事实上,苏昂已记不清上一次在海里游泳是什么时候了。白天的安达曼海完全不一样,明媚的银蓝色蓝得几乎让人感到痛苦,不断炫耀着它那一波波完美得简直不真实的海浪,令人无从想象下面深不可测的黑暗与激流。苏昂把毛巾放在沙滩椅上,一步步小心地走进海里,松软的沙子温柔包裹着她的双脚。
天空万里无云,海水足够温暖。她扑入水中,一直游到警戒线,再沿警戒线横着游。有人早已游过了警戒线,从远处只能看到他的一团头发,感觉如此孤立无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为遥远。苏昂紧盯着他,钦佩而不安,担心他会遭遇不测。当然,以他的能力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有些人天生就爱追逐危险。
她决定不看他了。她仰浮在海面上漂了一会儿,四肢舒展,完全地放松。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年少时泡在游泳池里的暑假——漂浮在水面,闭着眼,感受阳光的温度,身体仿佛在不断扩张,变成流质,朝四面八方漫延出去,最终与天空和水融为一体。
在海里回望那片纯净无瑕的沙滩,世界好像被分割成了两半。很难想象他们昨夜就是在那里分享了所有的黑色秘密,Alex终于脱掉戏服,向她显露出本来面目。然而日光之下,感觉一切都半真半假:他的名字、来历、故事。恍惚间她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觉得他或许也早已死在这个岛屿上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确在心里杀死了他。由他去危险的边缘出生入死吧,她没法跳进黑洞去阻止黑洞。尽管仍无可否认地向往那种自我毁灭中所蕴藏的激情和能量,但她的保护壳已本能地自动升起。她知道自己终究只能躲在屏障后面隔岸观火,就像一个人躺在床上阅读令人心潮澎湃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