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着推销员形象的佛陀,还有老住持,忍不住扬起嘴角。然后Alex终于也笑了,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看她的反应来决定自己的情绪。
“好吧,”她清清嗓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最开始到底是谁的主意。”
她苦笑摇头。纠缠这些细节还有什么意义?
“那么……”
“我还能活着离开苏梅岛吗?”
他假装犹豫了一下。“你很聪明,而且你知道得太多了……”他把脑袋侧向一边,眼神里含着一丝装模作样的怀疑,然后故作惋惜地摇摇头,“但你还不足以构成威胁。”
这次他们同时笑了,但并不由衷。Alex站起来,向她伸出一只手。她把手交给他,任自己被他拉起来,接着又被轻轻拥入怀中。苏昂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隔着衬衫感受着他温热的背部肌肉。然后他们略略分开,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指,两个人在月光下相互凝视着对方。她从未与任何人对视如此之久,久到几乎能从他脸上看出他老去时的面容。如果是在一部电影里,也许他们现在就该接吻了,在那一吻里共同度过某个平行世界里的后半生——充满狂喜、悲伤、忠诚、欺骗的日子;又或许导演会认为现在这样更好,比接吻还要亲密。
但他们并不是在一部电影里。没有细节可以模糊,也没有结局可以奔赴。她只是长久地注视他,仿佛在悬崖边凝望深渊。真相令她感到解脱,尽管那些建筑在边缘之上的美妙事物也终于离她而去。两个迷失的灵魂并不会恰好找到彼此,他们最终还是会自以为自由地继续漂泊和迷失。
她忽然泪盈于睫,感慨万千。那是一种奇妙的预感,两个人似乎都全身心地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
“好吧。”最后他说,打断了他们的注视。她没问:“什么好吧?”
他们沿原路走回去,走得很慢,就像是在推迟不可避免之事。沙滩上已空无一人,她在石板小径边穿回留在那里的凉鞋,Alex依然光着脚。到了她的别墅门口,他们只是相互微笑着,没有告别,因为都知道真正的告别已经发生过了。
他慢慢后退了,双手插在裤兜里,倒退着走向酒店的另一边。她朝他挥了挥手,转过身,上了两级台阶,一张脸这才垮下来,一步步向院子里走去。
“等等。”
她回过头来。
月光照着他半张脸。“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五十
那个电话在吃早餐的时候来了。苏昂看了看号码,意识到决定薛定谔的猫生死的时刻即将到来。有那么几秒钟,她任凭手机在餐桌上嗡嗡震动,恐惧像毒药迅速流遍全身血管,空气惊慌地旋转,她正凭借自己最后一点理智穿越这团疯狂的旋涡。
“苏昂女士吗?”熟悉的美式英语,苏昂能想象她在电话另一边拿着打印出来的报告单,推一推眼镜,“我打来是想告诉你PGS筛查结果……”
她紧紧攥着手机,直到耳朵都被压得有点痛。隔壁桌是有三个小男孩的一家人,桌上好似被飓风刮过,食物纸巾玩具乱七八糟混作一团。这一刻最小的那个刚把橙汁打翻,正好泼了自己的兄弟一身。哭声斥责声此起彼伏,他们的父母绝望地发出呻吟,服务员忙着赶来收拾残局。苏昂看到了,却又没看到。她周围的时间好像停止了。彻底停止。她还在呼吸和聆听,但一切都冻结在那一瞬间。
“……我们对你那3个发育到第5天的胚胎进行了活检,结果是……”
一阵自由落体般的恐惧。猫的生死就在她的舌头边缘。苏昂感觉心脏就快要跳出喉咙,只得低头假装吃东西,把那几块芒果和木瓜在盘子里移来移去。
“长话短说,苏女士,首先要恭喜你,你有一个完全正常的囊胚,性别女,等级为BB……”
她的鼻头一阵发酸,肚子里也怪怪的,搞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吐。
“遗憾的是,另外两个胚胎都有染色体异常。一个是18号染色体部分缺失,另一个是2号和8号染色体三体……”
“染色体异常。”她喃喃重复。这恐怕就是杀死她腹中胎儿的凶手,一次又一次。
“是的,”对方顿一顿,“也就是说,没有移植的价值。即使移植后存活了,也很可能在孕早期自然淘汰……”
“我明白,”苏昂回过神来,“BB……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