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昂找到一扇小门逃离了酒店,却很快发现自己身陷一条小巷,许多酒店员工聚在那里抽烟聊天。再一次,她不得不接受那些男性目光的洗礼,故作镇定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但身后不时传来的口哨和哄笑令她如芒在背。好不容易走到尽头,一拐弯,她忍不住小跑起来。
她小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衣服被汗水牢牢黏在身上,肚子里的液体像瓶中之水一样轻轻摇晃。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仍像核放射一样毒辣,透过每一个毛孔渗入皮肤。世界亮到压抑,亮到残酷。她径直走着,经过花花绿绿的广告牌,经过嘤嘤嗡嗡的说话声,经过烤肉摊冒出来的烟,最后在一座桥上停下来——她又看见了浓荫遮蔽下的生育神社,这一回是隔着运河。原来她已经围着它绕了一个巨大的圈。苏昂木然站着,与它遥遥相望,感觉像站在一条船上,船在漂移,离河岸越来越远。
最后她终于决定放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就像天桥上的人们隔空朝拜四面佛那样,苏昂默默向一水之隔的ThapThim女神顶礼膜拜,祈祷自己和思思都能如愿以偿。
她慢慢走回公寓,仍觉得这一切实在诡异凑巧得不可思议。苏昂看过不少那一类故弄玄虚的电影——主角走出家门,发现街道空无一人,世界已翻天覆地;或是车祸后醒来,发现自己被剥除了身份,原先的亲人朋友都不与他相认……好吧,也许没那么夸张,但此刻她或多或少体会到了主角的心情:重要的人从她的生活里蓦然消失,连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都不得其门而入……种种异象不由得她不胡思乱想,甚至倒推出一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假设:她记忆中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过?
就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似的,她忍不住又打给Alex,可电话那头还是无人接听。苏昂在沙发上呆坐了半天,然后拨通了艾伦的号码。把手机贴近耳边时她才想起来,艾伦应该是昨天取的卵。她们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艾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她得了重感冒,还要赶稿,没法出来和苏昂吃饭。昨天取了8个卵子,已经冷冻起来了……嗯……还算顺利吧……之后的打算?没有打算,先冻着再说……
“我刚才去找那个神社,”苏昂切入正题,“就是Alex带我们去的,好多……生殖器那个,你还记得吗?”
听筒中突然一片死寂,她一度觉得是断线了,但过了一会儿,艾伦的声音再次传来:“是的,当然。”
“现在进不去了,你说奇不奇怪?不知为什么,门口被拦起来了……”
没有回应。
“还有……我也找不到Alex,他不接我的电话,不回信息……”苏昂咬着下唇,犹豫了两秒,“自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联系不上他……你觉得他是不是——”
“苏。”艾伦突兀地打断了她。
“嗯?”
“对不起。”
她一怔,“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联系上Alex,告诉他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告诉他我不会那么做的,永远不会。我发誓。”
有几秒钟,苏昂的大脑就像短路了一样。为什么她要提到Alex?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艾伦的语速飞快,好似脱口而出,但她能听出那里面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种像是事先排演过很多遍的语言,一种只有细心的倾听者才会注意到的、一不小心就会错过的隐秘踪迹——恐惧。交织着一丝恨意。
“你在说什么啊?”
“我犯了个错误,”艾伦在电话那头喃喃地说,“可怕的错误。”
不知是感冒还是别的什么,她听起来几乎有点哽咽。
“我不明白……你和Alex——”
“不明白更好,”艾伦忽然笑了,像是苦笑,“知道得越少,你越安全。”
“安全?”她只能像个傻子一样重复着,“安全?”
话筒里传来长长的叹息。“苏,有时我简直羡慕你的天真……你的确对东南亚一无所知,是不是?莫非你从来都不读报纸不看新闻?”
“什么——”
但艾伦只说了声温柔却伤感的“晚安”,就把苏昂留给了她自己的疑惑。
手机屏幕黯淡下去,她深深地陷进了沙发里。艾伦似乎暗示了某件她不想明说的事,她和Alex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等等——他们是何时以何种方式产生了联系?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从四面八方捅过来,那是强烈的背叛感。她无法将它合理化,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