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镇定得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就像是在分析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也许她没有意识到,但其实心中早有准备。也许这件事就像冰山,一直在朝着他们漂来。
在男女感情方面,她从来都不是道德家,承认对他人偶尔心生欲念才是人之本性。心动并不是罪恶,她一直认为关键在于如何筑起防线,抵抗欲望。如果臣服于欲望,一切就都会变质。一旦开头,覆水难收。
从见到Alex的第一天起,她就抱着侥幸之心,认为他们之间不会牵扯私人感情——她不是一开始就亮明了已婚的身份吗?他不是早就猜到她来泰国的目的吗?以他的处境和聪明,她一直相信他不可能轻举妄动,而她也可以把这份好感永久地深埋于心。但无可否认,这些天来她的确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慢慢失控。
是的,这些日子就像在做梦一样,但梦总会醒的。她不会忘记自己来泰国的真正目的:一个健康的孩子——她和平川的孩子。尽管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忽视的问题,但她从未想过要离开他,或者背叛他。
她往后退了一小步,把手抽开。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望向一旁。
“Sorry。”他说,仍看着别处。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我们最好别这样……”她艰难地说,心里又酸又软,“我们……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的生活里面有很多责任……”
如果她还年轻,如果她没有结婚,事情也许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但事实是她已不再年轻,无论她有多么渴望年轻人的自由放任,她同时也深知那可能会令她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你这样有意思吗?”他忽然忍无可忍般打断了她。
她一愣,“什么?”
他摇摇头,欲言又止。
“说吧。”
他在路灯下看了她一会,半张脸在阴影里。
“在清迈第一天见到你,”他缓慢地说,“我就觉得你不开心。”
一开始他以为是小孩的事,后来觉得也不全是。如果她总是……因为什么责任,什么理性,因为社会的要求,因为跟别人比较,因为惯性,为了证明什么,或者为了赌一口气……因为这些东西活着,那她怎么会开心呢?
他追踪着她逃避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比如这个IVF……你跟你先生之间有很多问题,对吧?你们连生小孩这件事都没有共识——但你还是一定要生?你自己都没活明白,怎么生小孩?好吧,我又在多管闲事,但我就是觉得……”
她的脑子里繁星跃动。“觉得什么?”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以他自己的经验来看,赌气的决定,不假思索的决定,一意孤行的决定……往往会被时间证明是错误的。
“错了也不关你的事吧。”她生硬地说。
“干吗又赌气啊?”
一丝疲惫滑过他的脸。但他很快克制自己,仍用一种轻柔的语气对她说,他只是觉得,她不用非得活在那个角色设定里——一定要生小孩,一定要做法律,一定要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下去,不能任性,不能脱轨,不能浪费自己所受的教育……有些人是无可选择,有些人是没有目标,他说,但你不一样。你是幸运儿,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又有与之相称的才华,为什么要浪费生命?为什么不能对自己诚实一点?为什么宁可守着那个被塑造出来的人设,都不肯让自己真正活着?为什么连想象都不敢想象,就先接受了理性的限制?
他的话很长,但不失效果。Alex一向很擅长表达,知道怎样才能直戳痛点。而她也的确被戳中了,里面的物质和能量汩汩流出。然后,伤口迅速被愤怒填满——脆弱伪装成的愤怒。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她听见自己尖刻的声音,“不要小孩?辞掉工作?人到中年去寻找一下自我?还是干脆搬来泰国?”
“也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我是说……至少你可以停下来想一想——”
“我想好了。”
“你没有。”他脱口而出,又往前挪了一小步,“为什么你不敢承认呢?”他盯着她,目光又准又烫,“我们才是同类。”
她的心跳得很快。那本应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感受,但他就这样直接把它说了出来,像砖头一样扔在她脸上,逼她做出回应。她呆站着,既觉得欣慰,又感到羞恼;既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又感到无止境的恐慌。她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就借着这股冲动说出她最介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