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同类啊,”她说,“就算我对自己不诚实,至少不会随便编故事博取同情。”
她又惊讶又难过,怎么就这样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问你自己啊,”她带着淡淡的痛苦冷漠地说,“你哪句真哪句假,自己不知道吗?”
一阵短暂的、充满敌意的沉默。“……你在说什么啊?”
“那你告诉我,Joy真的死了吗?”
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吠,像是流浪狗正在争夺地盘,在静寂深夜里格外令人心悸。苏昂紧盯着Alex,他好像忽然被一道闪电劈得难以动弹,无法言语。两秒之内,他的身体仿佛缩小了两个号。她有种感觉——她相信绝不是错觉——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恐惧。
那一刻她终于确定梅说的是真的。
“有谁跟你说过什么吗?”他终于开口,面色依然僵硬,“鲍勃?”
她摇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泰国有朋友。”
现在她确定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焦虑。奇怪的是,这让她感觉很棒,就像手握权力。
“不是……”一滴汗闪烁在他的额角,“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焦虑渐渐退落下去,转为不动声色的冷静。“信不信由你,”他淡然说道,“但我没骗你。”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又把嘴闭上了,就像吞了一把刀。
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地享受着胜利,但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俄罗斯套娃里一定还有个人在,她对自己说,他里面还有个人想挣脱出来。
艾伦盯着她,两人有一阵子什么都没说。苏昂抿紧嘴唇,等待着她的反应。以艾伦的敏锐,她肯定是在分析她所听到的一切,还有那些藏在话里行间、无法言尽的细节和情绪。
“泰国人讨厌面对自己的错误或谎言,”艾伦终于开口说,“他们的文化里没有指责别人说谎的习惯。”她告诉苏昂,这一切都是因为“grengjai”——面子。显然,苏昂令Alex感到没有面子,于是在他眼里,她才是那个犯错的人。在泰国,表面即一切。无论水下有没有怪兽,水面的平静是不可侵犯的。
“可他又不是泰国人——”她忽然顿住了。他觉得他是。
“他说他没骗你,”艾伦身体前倾,语气很郑重,“你信吗?”
苏昂局促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动一下身体。每次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感觉就像把心脏贴在电线上接受电击。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苦衷——虽然我想象不到是怎样的苦衷。”
“来,”艾伦兴致勃勃地说,“让我们来理一理。”
她把手边的餐巾纸展开,铺得平平整整,又从包里找出一支圆珠笔。
“Alex告诉你,Joy死于一场车祸,时间是一年半以前——没错吧?”
“我记得很清楚。”
她在餐巾纸上画了一条直线,旁边标注上时间。
“然后,梅告诉你,她听说Joy五年前就死了——至少是五年前,也可能是六年前——对吧?”
“没错。”
她在直线上方不远处又画了一条直线,再次标上时间。
“但那也可能是假消息,是吧?”艾伦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第二条直线,“可能某个人听错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假消息就传开了。”
“有这种可能性,”苏昂承认,“但有两个疑点……”她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换上了侦探的口吻。疑点之一,是梅的朋友在苏梅岛看见了据说已经死去的Joy,但对方拒不承认……好吧,也许真的认错了人,也许她只是不想跟她相认。但更可疑的是Alex的反应,她告诉艾伦,你真该看看昨天晚上他那副样子——简直就像被抓了个现行的小偷!
艾伦点了点头,又拿起笔,在两条直线下方写起字来:
推论一:梅说谎,Joy一年半前死了;
推论二:Alex说谎,Joy没死;
推论三:没人说谎,Joy五年前假死,一年半前真死。
她放下笔,研究了一会,皱起眉头。“你觉得呢?”
“我选三。”
“奇怪,”艾伦说,“我也是。最不合常理的反倒可能是事实真相。”
这也是昨夜一直翻涌在她脑海里的念头。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生他的气了——她甚至为当时的恼羞成怒感到尴尬——充斥心中的更多是疑惑:就算Joy真的“假死”过一次——就像梅所说的那样,为了摆脱过去,重新“转世”——又有什么不能对她说的呢?为什么他表现得就像有什么巨大的难言之隐?他明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轻易评判他人的类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