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逛夜市的鬼魂?会说话的鬼魂?
“就算是她的……鬼魂,”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仍然不能相信自己在讨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不承认呢?”
梅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啤酒瓶。“你想知道我的看法吗?”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她忽然抬起头来,眼里的笑意神秘而遥远。
“我觉得,不如就当她真的死了——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
她很清楚梅的意思:也许有些人就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过往,也许他们就是想把曾经的自己——连同所有的人际关系——连根拔起,彻底埋葬。
“就像转世一样?”
“就像转世一样。”
苏昂不自觉地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头。当然,Joy当然可以选择“转世”,但问题在于到底是谁在说谎。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在东方酒店的对话,Alex脸上无法伪装的哀伤。如果Joy真的没死,那Alex就是她所见过最高明的演员。可他又到底为什么要对她说谎?如果Joy的确死了,时间又完全对不上——梅得知死讯的时间比Alex所说的早了至少三年。而从他的话里可以推断,Joy因摩托车事故去世时,他们已经在苏梅岛待了挺长一段时间。
“你认识Joy?”梅眼波潋滟,就像喝醉了酒似的。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她含糊地回答。一个有很多秘密的朋友,她想。他知道Joy的过去吗?“那不重要。”Alex很可能会这样说。
一直到她下了车,回到公寓,洗完澡吹干头发上床睡觉,她都不停地在脑海里做算术题,推算着十年的时间线,将几个事实翻过来倒过去地排列组合,想要拼凑出一个更合乎逻辑的故事。她回想着每一次跟Alex的对话,寻找他话里的蛛丝马迹,试图赋予它们新的意义,直到一无所获、精疲力尽地睡着。
那天晚上,苏昂梦见了Joy。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知道那就是Joy。她有一个希腊女神般的肚脐,长发如水漫流四溢。梦总是靠白天的经历提供养分,就像一个胎儿。Joy领着她不断地穿越梦中的街道——更确切地说,是一座本不应该存在的水下城市。街道上满是飞奔的鱼儿和摇摆的水草,但每座房子前面都有小小的神龛,所以苏昂猜想她们应该还在泰国。苏昂时不时地陷入水草的纠缠,Joy却泰然自若地在她前方漂浮。很久以后她才蓦然惊觉,那不是水草,而是Joy的头发。
三十三
被门铃声惊醒的时候,苏昂还在梦中跟着Joy穿街走巷。她努力挣脱梦境,床边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5点16分。她躺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门铃变成了沉闷的敲击声——声音不大,但连绵不绝,机械中透着点歇斯底里,令人毛骨悚然。
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门边,从猫眼看见正低头抱膝坐在走道上的思思。苏昂马上有了种预感——她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那一刻她彻底清醒过来。
思思脸色苍白,目光呆滞,马尾已经散了一半,脸上有干掉的泪痕。她以一种梦游般的姿势进了门,仿佛光是敲门这个动作已令她精疲力尽。“对不起啊,”她僵硬地咧开嘴,“我本来想等到天亮的……但我实在没法一个人待着——陈倩一早就要去诊所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五点多,我……”她飘移到沙发上,用双臂环抱住自己。
“是余姐?”她努力保持镇定,渴望一个否定的回答,“没怀上?”但她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思思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微笑,又像是要哭。
“死了。”她终于惨然一笑,“自杀。”
苏昂感到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来了,她想,终于还是来了。
验血得知自己没有怀孕之后,余姐在SMB诊所的洗手间里用一把水果刀割开了手腕的动脉。
一直负责她的医生和中介都表示,那天下午她知道结果后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多说什么,临走前还跟医生微笑道别。从诊室出来以后,中介姑娘试图安慰她,并问起她下一步的打算。余姐说她想回家休息,中介还有别的患者要照看,就和她说了再见。
但她并没有回家。没人知道之后的那几个小时她到底去了哪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是在医生护士们纷纷下班、诊所几乎空无一人的时候溜进三楼洗手间割腕自杀的,在那之前还喝掉了一整瓶威士忌。等到楼下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发现她和那个JohnnyWalker的空酒瓶时,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救护车赶到后,当场认定她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