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Nut,”艾伦认真地问,“你觉得ladyboy和真正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Nut歪着头,笑了,“真正的女人有子宫。”
“仅此而已?”
那笑容慢慢漾开。“仅此而已。”
“攒够钱,变性成功以后,你还有什么打算吗?”
“再多攒些钱,做点小生意……也许学做裁缝。”Nut停顿一下,“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找个好男人啦——最好是个farang!”她捂着嘴大笑起来,就像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个笑话。
梅向苏昂抛来一个眼神,半是赞同,半是调侃,仿佛在说:你看,都一样……“Allyouneedislove...”她用手指轻敲啤酒瓶,跟着旁边酒吧传来的音乐唱起了甲壳虫乐队的那首歌,“Love,love,love,love,love,love,love,love,love...”
Nut故意噘起嘴唇,摆出一个风骚的姿势,隔空向梅送去一个吻。艾伦在一旁哈哈大笑。苏昂也笑着,但她满脑子一直想着一些事,一些她似乎早该知道或理解的东西,它们通过某种最显而易见又让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联结在一起。但每当她想揪出那个联结点时,它们又变成了一片混沌。
“你有爱过谁吗,梅?”笑声停止后,她鼓起勇气发问。
“我年轻时太穷了,没有时间玩爱情的游戏。”她又喝了一口啤酒。玫红色唇膏的边界终于有些模糊了。
“那大卫呢?”
她把酒瓶放下,挥手赶走几只苍蝇。
“我只能说,我信任他。”她瞟一眼苏昂,莞尔一笑,“这已经很难得了——一直以来我都只能信任自己……别这么看着我,苏小姐。大卫很快乐,真的,他总说认识我以后的那些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你呢?你也快乐吗?”
“当然!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去澳大利亚……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在珀斯举行了一个真正的婚礼?叫什么来着?对,草坪婚礼——有鲜花和气球的那种。喝香槟,切蛋糕,跟电影里一模一样……”她露出一个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就像是回到了澳大利亚的某片绿地,“大卫对我很好,给我买衣服,还会做早餐给我吃——跟电影里一样,直接端到床上!我们连在澳大利亚都不怎么吵架——别以为这很容易,farang和泰国女孩的婚姻结局一般都很糟。两个人住在泰国可能还凑合,一旦去了国外就不行了。我们泰国人不喜欢跟家人朋友分开,在国外人生地不熟,不习惯天气和食物,说不定还要打工赚钱补贴家用。男人的新鲜感过了,看你哪里都不顺眼……离婚率很高,也分不到多少钱……很多女孩最后还是要回来泰国……”
梅絮絮地说着,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就在下一秒,苏昂看见自己脑海里的那片雾气忽然散去,而那个一直蛰伏在意识深处的念头终于灵光乍现,就像一颗射向夜空的照明弹。
“我想问你个问题,梅,”她清了清嗓子,不知怎的有点紧张,“你认识很多女孩,对不对?”
“你是说这一行的女孩?”梅扬起一条眉毛,“算是吧。”
“你认识一个叫Joy的Issan女孩吗?”
她笑了,“那得有十几个吧。”
“有没有一个跟美国人结了婚的Joy?嗯……应该是至少十几年前就去了美国。”
她呷了一口水,看着梅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倒是有那么一个Joy——”梅忽然说。
她的心砰地撞了一下胸膛,但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
“但她不算是酒吧女郎。我的意思是,不是go-gobar的那种酒吧女郎。她在一个farang的酒吧做侍应——那酒吧叫什么来着?什么动物,好像是……”
苏昂的心快跳到喉咙口了。“老板叫鲍勃?”
梅不无惊讶地点头,一直笑意盈盈的双眼此刻仔细地观察着苏昂。下一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的表情陡然一变:“不过……”
“嗯?”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古怪的神情,“听说那女孩已经死了……”
苏昂几乎屏住了呼吸。
三十二
回家的出租车上,艾伦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她的那篇报道,还有Nut带给她的写作灵感。苏昂却没在听。曼谷的夜色泼满车窗,她在五光十色的阴影中思索着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梅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她心里满是疑惑的箭,每支箭都呼啸着回返,飞往更早的某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