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什么叫业务,我也不问。
北来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建房子。第二件事情,是相亲找老婆。
第二件事情是应该着急的,第一件事情我觉得也没必要,但我不说也不问。
我知道的,这世间一直在变化着,哪能用过去的经历去教谁面对未来?对于未来,老的少的都一无所知。我想,我就把我认为对的活法活出来,如果他们也觉得对,就跟着这样活;他们若觉得不对,就自己找。
我活到那个时候终于知道了,我们能为孩子做的事情,就是陪着。
那时候北来都快四十岁了吧,最终找的是个十八岁的妻子,叫惠琼。脸小小的,说话甜甜的。
我听过的最甜的阿母就是她叫的。
房子是用了一年多盖好的,两层楼,别人和我说,这是当时最时髦的南洋楼。地砖花花绿绿的,墙上雕花描金的。还顶着两个门匾,一个叫心怀家园,一个叫放眼世界。
这是北来念给我听的,我问:这什么意思啊?
北来说:意思是,我们会看到全世界,但心永远和阿母在一起。
我听着觉得肉麻,但心里甜滋滋的。我说:这个是西来写的吧?
北来说:那是,我写不来这么肉麻的。
北来的新房落成典礼,又搞得一条街上张灯结彩的。
自从开始建那房子,我就没去看过。我打定主意不会去住。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和我的人生长在一起了。
落成典礼那天一大早,北来就让惠琼来带我去。惠琼说,床是西来从马来西亚买过来的什么木头的,睡在上面,像睡在香气里,可以多活好多年。
我挑着担子还是出门了。我对惠琼说,我待会儿去啊,我得先去田里,还得去码头。
我还是傍晚才回来,我阿妹说,北来都来叫了好多次了,还说派人去寻我了。
我说不急,我吃了这碗地瓜粥就去。
我阿妹说,听说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我知道阿妹嘴馋。你舅舅和大姨也眼巴巴看着我,百花也看着我。
我说:要不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就来啊。
他们都走了,我自己一个人赶紧煮了地瓜粥。
后来为了这事,北来还和我怄过气,我解释了,他还是不认。我说,有人吃东西,是吃滋味;我吃东西,只是为了心里踏实。
除了地瓜和米,我吃什么都不踏实。
北来结婚没多久,西来也发来电报说,他找着妻子了,也是咱们中国过去的,名字叫丽明。等下次回来家乡,再正式办婚礼。
或许是为了补偿我,顺便也补偿我阿母和我爷爷,我那三个孩子,在生养这件事情上,可真是太顺遂。
百花一胎接一胎的,后来生了六个孩子,而且第一个就是男孩。
惠琼房子还没落成肚子就大了,刚入住没多久就生了。感觉刚出月子不久,又怀上了,也是男孩。
而我还没见过的丽明,没来得及回老家办婚礼,就怀上了,生的还是男孩。
我爷爷一辈子都求不来一个男孩,我倒是一来,就一堆。
我估计,我爷爷知道了,等我死后也要找我抱怨——这都算什么事啊?
北来说,西来每个月给我寄来八十元的生活费,他添了三十五元,一个月共一百一十五元。
他问怎么给我。
那钱可真多。我说,要不你帮我装进一个铁盒子,我找个地方埋起来。
北来说:你真像老鼠,一有东西就想藏。
北来说:要不就寄我那儿,我现在还开了个钱庄。
我说:我听说开钱庄的可是有很多钱的人。
北来抖了一下眉毛,说:阿母,咱们已经是了,你还不知道吗?
西来每年回来一次,他没说,但我发现了——他挑的,就是他第一次来找我的那个日子。他也把那个日子,定为他的生日。
虽然北来建好了新房,但西来每次回来还是要到我的房间里打地铺。西来爱牵着我的手,还要看上半天,然后要细细打量我的脸。有次我上完厕所,他还赶紧去厕所看看。我赶紧喊住,那里可臭了,西来说:我在马来西亚的医生说,看着大便就能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
西来说:我得看看阿娘身体怎么样。
北来每隔几天就来找我说说话。
他说西来现在是什么马来西亚福建同乡会会长了,说西来又捐了多少座母恩教学楼了,说西来又得什么奖了。
还有那些马来西亚的记者特意飞到中国来,见什么都拍,还拍那两个粪桶。
我问过的,一张胶片就要两块钱,我也不知道,粪桶有什么好拍的,那么贵的胶片,对着臭烘烘的东西,咔嚓咔嚓一直拍。他们咔嚓一声,我心就跳一下,最后我忍不住了,气呼呼地想把那两个粪桶洗洗收起来。结果我洗粪桶的时候,他们又一顿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