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来说,这些人都是咱们镇上的干部,他们是欢迎西来和他回来的。
北来说:西来的公司一开始就是接单然后调配运输的,后来,赚了钱开始买货车,买了很多辆货车,开始买船,买了好多艘船。现在是马来西亚最大的出口物流公司了。
我听得不太懂,问:就是讨大海是吧?
西来说:是啊。
北来说,西来前几年钱还得用于扩张公司,去年开始,有些余钱了,然后他们就想得赶紧回来告诉阿母。回来的时候就想,得让阿母开心开心,所以就搞了这出。
我说:你们变得太多了,阿母都不认得你们了。
北来说:是我太高了你看不清楚,我低下来让你看看。
那个晚上,西来建议大家还是一起挤在我的房间。
百花嫁人了,水得上完晚班待会儿也得回来了。而且,他们都生了好几个孩子了。
百花一家睡他们原来的房间,阿妹和我睡床上,北来和西来还是无论如何要打地铺。
我说:北来西来,地上凉。
西来自己找到那柜子,翻出原来我给他铺地用的被子。
我说:北来西来,你们现在是大人物了,打地铺会被人笑的。
西来调皮地对我说:阿娘我怕,我不敢一个人睡。
说完,西来就哭了。
我也哭了。
那晚北来和西来睡得很沉。阿妹睡里面我睡外面。我翻过身来看着他们,我看着月光照在他们脸上,我看到小时候的他们。我想着,真好,咱们都活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那些穿着中山装的人早早地就来了。我本来挑着担,前面坐着你舅舅,后面坐着你大姨,正想出门。北来把我的担子给接过去了,说,今天可有其他的事情了。
西来拉着我的手,一路往镇子里走,走进小学,走到一块空地上,让我站在那边等一下。
锣鼓队敲起来了,有穿着中山装的人说话了,你二舅公讲话了。他们用的是国语,我听不太懂。然后你二舅公牵着我走到地上盖着一块红布的地方,要我掀开来。我掀开了,看到是一块石头刻着几个字。
大家一下子鼓掌了,我也跟着鼓掌了。
然后很多人要来和我握手,我只好一个个地和他们握。
我偷偷问西来:这是干吗啊?西来说:他们在夸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我没明白,我说:我没做什么啊。
西来说:有啊,你做得可多了。
我是后来才知道,那块石头上刻着五个字:母恩教学楼。
总是有各种人要来找北来、西来,或者接他们出去。
我还是每天挑着担子出门。
镇子里认识我的人突然变多了,明明比我老的人,还叫我万流嫂,那种年纪小的,叫我万流婶。他们见我就对我比拇指,然后跑来和我说,我的儿子有多厉害。我不认识他们,挑着担子赶紧跑。
我还是照常去码头,码头的人说我可不能再干搬运的活。我问为什么不能,他们劝了我半天,我气呼呼地站在卸货点,堵住装卸的队伍,直到他们终于肯把货物放在我肩头上。
晚上北来说:阿母,咱们不耕地不装卸了,好不好?
我说:不行,我不干那些活我心会慌。
北来说:你不用担心没钱了。
我说:我担心的是,不那样活,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北来和西来那一趟就待了七八天吧。他们每天晚上都在我房间里打地铺。
第二天要走了,北来、西来打着地铺,我睡在床上。西来问:阿娘能陪我去马来西亚吗?
我说:我会晕船。
西来说:现在有飞机的。
我说:你现在在那边如果不好,我就去。如果你在那边很好,我就不去了。
西来说:我不好,我会常挂念阿娘。
我笑着说:西来比小时候还会撒娇了。
北来说:我也发现了,人年纪越大反而越爱撒娇。
北来、西来第二天走了。
我还是挑着担子,去田里去码头。
路过的几乎所有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喊我的名字。我低着头装作没听见,赶紧跑。我家里也莫名地总有人来,热热闹闹聚在庭院里。我反正是躲着的,我阿妹喜欢热闹,就教大家学起了做衣服。
这中间,偶尔还是有人对着我家叫骂,还是骂着牛鬼蛇神之类的。
我阿妹得意地出去,问那人:你是刚来的,对吧?还没打听清楚对吧?我家不是牛鬼蛇神了,是爱国侨领了。
那人愣了下,掏出小本本困惑地看了半天。
你大舅公北来不到三个月又回来了。他说,他和西来商量好了,他回来一方面陪我,一方面在中国发展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