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惊讶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天:神明正盯着你们,祖宗正盯着你们。
有人笑了,说:真是神经病,现在哪儿还有那种东西了?
我盯着那人说:其实你知道有的,不信你抬头看看。
就是没有人抬头。
然后他们准备把我和阿妹赶走。
我就一下子坐在地上,说:你们拖一下我试试,我指天发誓,你们敢动我,我就敢死,我敢死,我就敢死后去找你们祖宗,说他们丢人,生了这种东西。我说:我还要让我婆婆,叫来满天神明和满地祖宗,诅咒你们,我要缠你们世世代代,缠到你们断子绝孙……
也不知道他们是怕我真的死了,还是怕我真的缠到他们断子绝孙,有人说了句“算了,不惹疯子了”,然后就要走了。
我还追着喊:你们知道的,所以你们怕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复我。
我记得,还有一段时间,老看到街上有戴着红袖章的人绑着谁来骂。
从一开始就有人站在我家门口骂,说我是封建余孽,要打倒我。
有一次他们骂得比较激烈了,我就走出去,问:你爷爷或者奶奶疼你吗?
那些年轻人没有预料到我会问这个,继续喊着口号。
我又问了一句:你爷爷或者奶奶还在世吗?
有个人回了:关你这个封建余孽什么事?
我说:那你希望你们死去的亲人来看你吗?
那群人就愣了。
愣了一会儿,他们继续喊口号,喊得更大声了,或许想以此证明,他们不认可我说的。
那时候他们骂完咱们家就去骂村长家。
估计他们以为我是神婆,看上去又很凶,也不确定我是否真能叫来鬼神,就对着我喊喊口号。但村长就倒霉了,经常被推着去街上让大家一起骂。
有的人争一口气,有的人争一张脸。村长连杨仔屎都不让人叫,他就是争脸的人,他怎么能受得住这种骂?
每天村长回来,就边走边哭,走回家里,就赶紧把门关上。
我在门外喊:村长啊,是我。
村长不开门,但对我说:万流嫂啊,我没事,你可得好好的。
我说:我很好啊,我连天都敢骂回去,怕那几个兔崽子?
村长隔着门在那儿嘿嘿笑着,说:那你记得帮我骂回去。
我本来不知道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家办起了丧礼。我知道他还是走了。
他出殡那天,我还是太生气,站在路上,对着他家喊了半天杨仔屎。自此但凡在路上看到那种戴着红袖章的,我就追着骂。
后来那些戴红袖章的人一看到我就说:疯子来了,咱们赶紧跑。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好些年。有一天,咱们镇上通往我家的这条路,突然开始绑红花。有的绑在树上,有的绑在电线杆上,有的绑在门上。
百花当时正怀着孩子。那时候我每天又挑着担子出门了,前面挑着你舅舅,后面挑着你大姨。早上去田里,下午去码头。
我到家的时间一般就是五六点。
阿妹正在炒着菜,百花挺着肚子收拾着家里。
我才刚踏进门,就听到路上有人敲锣打鼓地过来了。
我阿妹顾不上做菜了,擦了擦手,兴奋地想去看热闹。你舅舅喊着他也要去,我阿妹抱上他,就往外跑。
我接过阿妹做了一半的菜,继续收拾。正在收拾着,听着那锣鼓离得越来越近,我从厨房一探头,那锣鼓队居然从我家大门进来了。
我拿着勺子喊:你们走错了。
锣鼓队不管,排着队,一个个进来。
锣鼓队走完,是一群披着红马褂的人走进来了。好几个穿的是中山装,两个穿的是西装。
我拿着勺子走出来。
那两个穿着西装的人直直朝我走来。
一个高高壮壮,一个清清爽爽,还梳着油头。
我问:你们找谁啊?
那个梳着油头的人哭着说:我们找我阿娘。
我问:你阿娘是谁啊?
那个梳着油头的人哭着说:是你啊。
我说:你是谁啊?
那个梳着油头的人哭着说:我是西来啊。
高高壮壮的人走到我跟前,说:阿母,我是北来。
北来刚走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现在身高超出我一大截了。我仰着头看他,看了许久才辨识出五官。
西来走的时候那么矮那么瘦,现在长成一副大人物的样子了。
我愣了一会儿,问:你们吃了吗?吃地瓜汤还是地瓜干汤啊?
原来这都是西来的主意。
北来从回来就兴奋得一直说话,西来则一直握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