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定能和大家活下来后,就开始偷偷找那神婆说会留给我的那尊神。
我预料那神婆担心这在当时是封建迷信,应该会把她藏好的,但我真没想到,那神婆藏得也过于好了。
我一开始是猜着找的,我找过各种墙角、柜子,找过屋檐、床底……没有找到;用锄头翻找过庭院,用手敲过每一面墙……没有找到。后来,我每周细抠一个区域,每个区域一寸一寸、一块砖一块砖地翻找过去,厨房这种重点区域,我特意花了三周,依然没有找到。
我越找越生气,找到最后,神明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竟然找不到。
有天晚上本来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想到,或许灶台烟囱上有暗格?那神明会不会就藏在里面?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了,就像条虫,拼命往心里钻。我忍了几个时辰,还是摇醒了北来,让他帮我搭把手,架上竹梯,一块块砖头敲,还是没敲出什么暗格,只好再回房睡了。
我阿妹说,那天看我气呼呼地睡着了,在梦里喊着:我找到了,你这臭神婆。
我之所以着急找神明,因为我是认识命运的。
我看过我爷爷的命运,也看过我奶奶的命运。我看过我阿母的命运,也看过那神婆的命运。我知道的,命运不会只是条潺潺流淌的溪流,它会在经过某个山谷时就突然坠落成瀑布,还可能在哪个拐弯后就汇入大海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叫百花,你外婆我女儿从小就水灵,那皮肤白得像茉莉花,嘴唇红得像玫瑰花,两边脸颊总是红粉粉的,像迎春花。你太姨我阿妹经常看着百花说,还好她的名字叫百花,其他名字真配不上她。
我每次抱你外婆的时候,总会闻到一股重重的口水味,我问阿妹:是不是你亲的?我阿妹说:我没有啊,肯定是北来或者西来。说完,赶紧擦了擦嘴,咧开嘴笑。
你太姨也确实没撒谎,你大舅公北来、二舅公西来也老爱偷亲百花。每天从外面回来,第一句总要问:我阿妹呢?然后就要去亲她。
北来终究是北方人,那身板就是比咱们镇上的大部分人魁梧。杨万流的衣服都不用改,只需要挽上两挽,就可以穿了。
西来来我家的时候,那吊带裤、皮鞋,现在肯定都不能穿了,但从小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性格真没变。即使常年穿着的是一双拖鞋,他每天回家来,都要用刷子一点点刷洗干净,再晾晒好。
北来、西来长大了,可以自己干农活了。我想,就不让百花去田里了,让她和我阿妹待家里。一来百花的皮肤太嫩了,随便的草一拂就是一片红。再来,还可以帮着阿妹收拾家里。
兄弟俩每天出门前总要问:百花百花,你要什么?
百花说:我要一只萤火虫。
晚上家里就好几只萤火虫。
百花说:我要一只蝌蚪。
晚上家里就好几只蝌蚪。
有天早上,百花说想吃芋头。
那天晚上,北来和西来到九点多才回来,全身汗涔涔,挑着两个装着芋头的筐。
我问怎么回事。西来说他们挑着担子刚好路过一块田,田里就有芋头,他们想挖三个给百花吃。哪想,被管那块地的人发现了。他们兄弟俩挑着担子一路跑,那人一路追。他们本来跑到隔壁镇了,一回头,那人还在追。看着时间晚了,他们赶紧往咱们镇跑,那人还是一直追。他们不知道要跑哪儿去,西来提议,要不跑回那人家的田吧。跑到了,西来拿出刚刚挖的芋头放回田里,对那人喊:对不起啊,我阿妹想吃芋头,我们没有钱买。
那人喘着气,说:刚才你们用偷的不对,所以我追你们。现在你们还回来了,我可以送你们。
那人从地里刨出了比此前多三四倍的芋头,放进那筐里,说:刚才是偷的,你们偷了心里不舒服,我被偷了心里难受。现在是我送你们的,你们心里高兴,我心里也高兴。
这件事情,你二舅公后来发家了,在各个地方演讲都讲到过。很多人以为是编出来的故事,我可以作证,那人叫阿番,后来活到了七十八。还有人来采访过那个阿番。他问阿番,当时为什么这么想。阿番想了好久,说:我没想啊,不就是要这样?那记者又问:那谁教你这么想的啊?阿番指了指地面,说:就这块土啊。其实土地也唠叨的,你只要愿意听,就知道它在和你讲道理。比如,要诚实,你松了一遍土,它绝对不会给你松两遍土的那种果;比如,要用心,你是不情愿锄的地,肯定要比认真锄的地产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