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就鼓掌了,她就打起来了。
我妹开心地在我耳旁说:婆婆算是有乐队了。
喝起酒来,总会回忆。有的人一回忆,就说到我婆婆了。
有个人说,他儿子溺水死了,他家女人一直呜呜呜地哭。然后我婆婆和她说:你儿子很爱你们,在等着投胎回你肚子里,你们赶紧生一个。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儿子。
有个人说,原来他老母亲腿脚一直不好,老母亲死后,他老父亲整天派他来这里找我婆婆问:那老太婆腿好些了吗?我婆婆每次都嚷着说:好了好了,等着你老父亲死后在那边和她赛跑。我婆婆还说:你老母亲一定赢。
现在我老父亲也不在了,本来我还挺想问她,他们在那边比赛了吗?到底是谁赢了啊?但现在你婆婆也走了,我没有人可以问了。说着说着,那人开始呜呜地哭。另外几个人也哭了,那个表演快板的小姑娘也哭了。我知道,有的人是在想念他老父亲,有的人在想念他儿子,有的人在想念自己的家乡。
他们一哭,我妹也跟着哭,我没哭——我开心地和哭着的阿妹小声地说:咱们婆婆这不就有了哭丧的和念悼词的了?我妹一听,流着鼻涕开心地笑了。
哭完,那个想知道自己父亲母亲在地下谁跑得快的男人说:你一定得给婆婆好好办葬礼啊。
我咧嘴一笑,说:是啊,不正在办吗?
大家其实都知道了,跟着笑了起来。
笑完,就正式当作丧礼帮忙琢磨起来了。
有人问:还没装棺材?我说:在厅堂了——咱们这儿,一般年纪到了五十多岁,有条件的就早早地打好了棺材,还要放在厅堂。用你们现在的说法,叫炫富。
大家吆喝着一起把我婆婆的尸体放进棺材里,又把棺材放到三轮车上,还把三轮车推到厅堂里。
我问:怎么放三轮车上了?
有人笑着:葬礼都办到这分上了,肯定得去游街啊。
我说:这葬礼可太像样了吧。
大家笑着说:咱们镇上好久没有像样的葬礼了。
有人问:打算葬哪儿?
我说:要不就葬在这院子里。我不想婆婆离开家里。
他们看到院子里种满了地瓜,觉得不对,说:旁边有地瓜在生根发芽,婆婆会觉得痒吧。
我觉得有道理,我说:那就葬院子后面。
那个晚上他们还帮我在屋后挖了一个洞,好几个人,挖到天蒙蒙亮。
守灵的人走的时候,天已经翻出鱼肚白了。我也不睡了,我说:阿妹,咱们送婆婆走吧。
我把百花绑在自己身上。杨北来说,他长大了,可以帮忙推车。
我们就出发了。
我想着,要沿着通往老街的那条石板路走一趟,这样所有人才知道,我婆婆的葬礼有游街。我还想着,要沿着那些庙走一趟,这样我婆婆就可以和她的老朋友们告别。
我妹在前面骑,我和北来在后面推,出门左拐,就往街里走。
有狗看到我们,叫了一声,然后传染一样,一只只狗帮我们把我婆婆葬礼游街的消息就这样传下去。过一会儿,鸡也加入了,前前后后比赛着打鸣,好像在帮我们奏乐。
我妹开心地说:像乐队在开路。
我说:就是乐队在帮神婆开路。
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便大声喊:蔡也好,你好好走。
我妹脸红了,问:怎么还喊上了?
我说:明天你就懂了。
我继续喊:蔡也好,你好好走。
听见我的喊声,有人推开窗户,看到了我们,对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们也在送我婆婆。
我们走到我娘家,在我娘家门口转了一个弯,沿着靠近原来那一座座庙的地方往回走。
我们这才看清,有的庙被完全推倒,有的庙推了一半,有的庙好像有人在里面住,晾着衣服,还有的庙门就打开着,原来摆放神像的地方,摆满了巨大的机器。机器轰隆隆的,还挺热闹。
我在路过每座庙的时候,都向他们一一点头。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我十五岁那个晚上,一个人跑去找神婆时,他们一个个帮我点燃灯火的样子。我心里想,他们是那么好。他们现在到哪去了呢?
我阿妹心里想到的,还有另外的人。她问:那些原来和阿母吵架的庙公庙婆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
不远处就是海,海翻出来一条浪,又被新追过来的海水吞了。我在想,那条浪去哪儿了呢?然后我们看着整个海面,海翻出来无数条浪,又吞没了无数条浪。
我指了指浪,对阿妹说:海好像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