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等了你很久。
她这才认出是他。
——你都是这样一个人吗?
——……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没关系。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干。
她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收拾好了东西。
——你说想知道铁路有几里长……
——所以让我第二天来的吗?
她冷冷地看着他。
——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样说就行了呗。我是个忙人,没那么多闲工夫。
说完她便把笸箩夹到腋下离开了。他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
她的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迎着风大步走着。她牵引着他的视线。按说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感到委屈和羞愧,但不知为什么,他只感到悲伤。因为他知道,在她看来自己只是一个威胁性的存在。到底经历过什么,这个女孩子?他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第二天,他径直走到车站,远远地望着她。他看着她那随处可见的平凡的圆脸、大大的手掌,还有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人的姿势。她总是抬头直直地看着走过的人们,偶尔也吃玉米,很大口地啃,玉米粒都沾到了脸上。是的,我认识她,他想。他想对她说,“我们一起去坐火车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坐上火车我们好好说个够”。原本这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想法——直到那一天到来。
那天,两个军人朝着她走了过去。以为是来买玉米的,女孩很高兴,但渐渐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看到这个情景,他连忙向她跑去。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军人用日语问她。她盯着军人,没有回答。这时曾祖父微笑着,用尽可能恭敬的日语对他们说:
——这是我的内人,一天学都没上过,所以不懂日语,请你们理解。如果想知道我们住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们……
听到这些,两名军人才离开。他们想找的是那些没有丈夫的女孩,他对此也有所耳闻。自己的村子里,军人们也在调查没有结婚的女孩。因为这个,父母们只好让不过九岁、十岁的女儿结婚。这是唯一能保护女儿的方法,所以必须给她们找一个“主人”。
军人们走远了。他问她有没有丈夫,她摇了摇头。爸爸呢?她摇摇头。哥哥或弟弟呢?舅舅呢?堂叔呢?她依次摇头。
——那家里还有谁?他们还会找上门的。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脸。
——还有阿妈。
她答道。看着她的样子,他断定,这孩子最后一定会被军人带走。虽然没有人说过在被带去的地方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但不能让她就这样被他们抓走。
——阿妈病了。
她小声咕哝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听到这里,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意识到就脱口而出:
——和我一起去开城吧!
他的话似乎让她很生气。
——他们会来抓你的!再怎么躲也没用,一定会的。
她把双手放在蒙着玉米笸箩的布上,看着自己的手说:
——不要拿别人开玩笑。您是谁啊?我都不知道您的名字。
——我叫朴熙秀。我有认识的长辈在开城做生意,我想带你一起去。
这时,他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恐惧。
——您是想把我卖掉才这样的吧。
她说。
——这是什么话……
——别管我了。别管了。我就在这里卖着玉米和阿妈一起生活。这样有什么不可以的?怎么都想着把人带走呢?
——去了开城我们办理户口,然后就登记结婚,一起生活。
——哈!
她冷笑一声,端起玉米笸箩走了。他一下急了。如果无法说服她,就这么让她走了,他会承受不了的。笸箩看起来有些重,她走起来一摇一晃的。他现在明白了,这不是可以选择的问题。必须去开城,带着这个女孩。
曾祖母不太懂日语。虽然卖食物时用到的话能理解一些,但是大部分都听不懂。日本军人过来的时候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在车站前卖东西的时候从人们那里听说过一些东西。
和朴熙秀分开后回到家里,一个日本军人和村子里的一个大叔正在等曾祖母。她的双腿一下子软了。村里的大叔笑着对她说,要介绍她去日本人开的工厂干活,去了可以赚很多钱,有了这些钱就可以享福了,这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情。那时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是不会给自己任何机会的。日本人连良民们的皮都恨不得剥下来吃,又怎么可能给自己这么好的机会。她知道一定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