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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10)

作者:崔恩荣

——阿妈病了,我不能留下她不管。

大叔的表情立刻变了,他说没有别的选择,四天后再来接她。那一晚她失眠了,她想起车站前那些人说过的话。她想活着,想走就走,想唱就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个够。她想丢掉白丁的标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想起要和她一起去开城的那个男子的脸。他看起来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小,似乎变声期都没结束,脸上一副不谙世事的神情。这样的人真的会把我抓去卖掉吗?她思考着,恐惧感传遍了全身。大夫说阿妈没有指望好起来了,最多还能活一个月。是十天前说的。军人来过之后,她开始祈祷母亲快点死掉,无比恳切地祈祷着。自己必须离开这个家的决定没有变,所以千万,阿妈,在我离开之前去世吧。她不停地祈祷着,眼泪也流个不停。

第二天,当那个男子再次来到车站前时,她问他:“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去开城?会不会被军人带走,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帮我?”男子答不上来,于是买了一个玉米,站在她身边吃了起来。他吃玉米的时候,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你有没有父母、在从未去过的地方怎么生活,等等。表面上看她是在问他,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这样说着,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终究会跟这个人走。虽然自己对他一无所知,虽然他可能会把自己卖掉,但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法子。

准备一把刀吧,她想,如果他威胁我,我就用刀来防御。

男子玉米吃得出奇得慢。终于吃完了,他将玉米棒装进口袋,然后看着她说:

——去不去由你来决定。如果那些军人把你带走,我会看不下去的,所以才这么做。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你就这么走了,我会变得不幸,会不可挽回地无比痛苦。你不相信我是对的,我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对别人保持怀疑。我并不指望你完全相信我、跟随我。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开城,我会让能照顾你妈妈的人到你家里去。明天这个时间,我会和那个朋友一起来这里。我需要和你妈妈打声招呼。

——我不能丢下阿妈不管。

她嘴上这样回答,内心却知道自己做不到。

——军人们会找来的。这不是说笑。

他说。

——明天这个时间,在这里见。

说完他便离开了。他走起路来真慢啊。她看着他的背影想,我必须离开。

那天晚上,曾祖母一直抱着高祖母,无法入睡。

阿妈,有人说会来照顾您。不,就算他们不那么说,就算没人照顾阿妈,我也没办法。对,我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也许会一辈子都受到惩罚,但我没有办法,阿妈。我不能跟那些军人走。阿妈,阿妈,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第二天,男子带着一个高个子、长脖子的男人过来了。和一脸稚气的他比起来,那个人看起来更像大人。看到曾祖母,男人点头行了礼。他就是新雨大叔。

“为什么叫新雨大叔?”

“大叔是在叫‘新雨’的村子里长大的。”

新雨大叔的祖先也是遭受迫害的天主教徒,因此他们和曾祖父的家人关系很亲密,彼此就像兄弟一样。听到曾祖父说要离开家乡,新雨大叔阻止了他。可曾祖父说服了新雨大叔。他说,军人们已经开始在村子里四处打听女孩子的人数了,可那个女孩连最基本的保护都没有。怎么也得有个哥哥或弟弟,再不济也要有个叔叔或舅舅,可她们家一个男人都没有,这样的女孩……比白丁的女儿这种身份本身更危险。

曾祖母和曾祖父,还有新雨大叔一起回到家。新雨大叔答应她,一定每天来一次,照顾她的母亲。曾祖母给阿妈行完最后一个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坐在火车三等座上,火车开动后,曾祖母才抓住座位哭了起来。这是曾祖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曾祖父面前掉泪。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她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流泪。

曾祖母经常跟祖母说,“当时没被军人抓走多亏了你父亲”。如果当时留在患病的母亲身边,自己也会和村里那些境遇类似的女孩一样被抓走。这些话曾祖母对祖母说了无数次,即使在曾祖父最糟糕的时刻,曾祖母还是会说,“不管怎么说你爸爸还是救了我,不管怎么说你爸爸还是救了我”。

到了开城站,曾祖父的朋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曾祖母摸了下口袋里的刀柄,可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等待她的是一个散发着酱曲发酵味道的小房间,两人一人一床被子睡了觉。次日,曾祖母和他登了记,迁了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