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结束了。但是现在我知道,就算是最后一次见完英玉姐姐回来的路上我发狠做出的决心,也无法割裂英玉姐姐和我之间的情分。我们永远无法了解彼此,这曾让年轻的我一度感到绝望,但不知为何,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一种安慰。
智妍小姐,谢谢你。
希望能在韩国相见。
二〇一八年三月,金喜子于汉堡
我又读了一遍金喜子博士的邮件,这时玄米爬上了我的肩膀。已经是像模像样的成年猫了,它还以为自己是小猫崽吗?玄米是我离开熙岭之前在超市停车场里捡到的。那天非常冷,它蜷缩在角落里,看皮毛和脸的状态,应该很久没得到母猫的照顾了,眼睛也睁不开。我等了一会儿,但猫妈妈始终没有出现,这时外面下起了雨,我用围巾把小猫包起来带回了家。
燕麦死的时候,动物医院的医生说,总有一天我还会再次遇到处于困境的动物。我并不相信这句话,但把燕麦埋进土里的时候,却不禁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如他所说,如果我再次救助动物,肯定会把我想为燕麦做的都转移到它身上。虽然遇到燕麦之前我对动物没有任何兴趣,更没有想过要养动物。但燕麦改变了我。看着用自己的脸往我脸上蹭的玄米,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的爱意。
和玄米一起离开熙岭来到大田已经四个月了。我以自己的速度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养猫的同事们经常搞聚会,大家在一起互相交换信息,有人不在家的时候其他人还会替对方照顾猫咪。
一天智友来家里玩,看到书柜上相框里的照片,智友问:
“梳两条辫子的是你吗?”
“不是,是我姐姐。我是这个西瓜头。”
“仔细看确实是。那这位是妈妈吗?”
“嗯。那时的妈妈应该比我现在还小。”
“是啊,看起来真的很显小呢。姐姐旁边的这位是谁?”
“祖母。”
“啊,那这位就是曾祖母了。她笑的时候跟你好像啊,好奇妙。”
“我觉得也是。”
我笑着说。智友来回看着照片和我说:
“你看,简直一模一样啊!”
我经常想起新雨大婶对金喜子博士说过的话——尽可能地走远一些。这句话指的绝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距离,大婶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去另一个维度的世界。她希望在自己所感受到的现实重力无法起作用的地方,女儿能够变得更加轻松,更加自由。我久久地思考着她的这份心意。
发射于一九七七年九月的“旅行者一号”是迄今为止离地球最远的探测器。探测器离开地球以后,于一九七九年三月飞越木星,一九八〇年十一月掠过土星,二〇〇四年十二月抵达太阳系的边缘——日鞘,二〇一二年,它离开太阳系进入星际空间。现在,“旅行者一号”依然靠惯性,在几乎不存在重力和摩擦力的宇宙空间中滑行。
“旅行者一号”的内部装有一张三十厘米大小的黄金唱片。这张镀金的唱片包含来自地球的一百一十五张图像和来自地球的各种声音,加密储存。鲸的叫声、风声、狗吠声、人的心跳声、孩子的哭声、贝多芬的《第五交响乐》的前两节、五十五个国家语言的问候语……
如果为某个人制作一张可以无限记录的人生光盘会是怎样的呢?从出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记录,包括小时候的咿呀声、乳牙的触感、第一次的愤怒、喜欢的东西的目录、梦想和噩梦、爱情、年老和濒死的瞬间,这会是怎样的光盘?从开始到结束,用五种感官记录一个人生活的所有瞬间,并能记录无数想法和感情……这样的光盘会拥有和人生同样的容量吗?
我认为不会。正如我们无法想象超视距宇宙的大小和形状一样,一个人的生命中也会有不可测量的部分。见到祖母,听到祖母的故事,我自然而然地理解了这一事实。
我既是现在的自己,也是三岁时的自己,同时还是十七岁时的自己。我轻易便抛弃了自己,但被我抛弃的自己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留在我的心里。她在等着我,希望得到我的而不是其他人的关心;期望得到我的而不是别人的安慰。我常常闭上眼睛,寻找年幼的姐姐和自己。有时我会牵起她们的手,有时会坐在日落的游乐场的长椅上和她们聊天。我走近在空荡荡的家里准备独自上学的十岁的我、吊在单杠上忍住眼泪的上中学时的我、和伤害自己身体的冲动做斗争的二十岁的我、原谅了随意对待我的配偶的我,以及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而忍不住自我攻击的我,倾听着她们的声音。是我,我在听。把你长久以来想说的话都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