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她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她喝了一口茶,示意对方提下一个问题。
“作为女性,专攻数学会不会很难?”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笑。虽然画面的清晰度不高,但还是能隐隐地看出她的愤怒。
“我的意思是,您很了不起,我想说的是这个。一个女人,而且是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您至今未婚的原因是什么呢?”
“精力都用在了学习和工作上,所以没有闲心谈恋爱。我原本也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采访者听到她的回答大声笑起来。也许这是采访者做出的有诚意的回应,但作为回答者的她,脸上却是一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笑的表情。
“您打算什么时候再回韩国?”
“不知道。因为我总是很忙。”
“肯定有家人在等您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想见我。”
说完,她笑着耸了耸肩,似乎刚刚开了个玩笑。
采访内容转向了她作为密码学家的职业生涯。
祖母看这部纪录片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密码学专家金喜子博士依然在德国生活,从她所在大学的网站上找到她的电子邮箱地址不是什么难事。我给她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但是几天过去了,依然没有等到回信。
我经常和祖母见面,一起喝茶、吃饭,但我没说看过金喜子博士纪录片的事情,也没说给她发过邮件的事,当然也没有提在网上搜索她的信息时感受到的那种复杂而微妙的情感。祖母没有跟我再说喜子去德国留学的事。她大学毕业后,二十六岁的时候去了德国,祖母只说了这些。我一边回想着祖母说过的话,一边思考着金喜子博士不给我回复邮件的原因。也许是时间,最为强力的时间让她和祖母的那些记忆都褪色了吧。
祖母直到冬天还在工作。去泡菜工厂给腌白菜填料,参加市里的公共劳动。通过这一年的相处,我才知道祖母是那种什么都不会浪费的人。祖母拖着小拖车去市场买回一周要吃的蔬菜,然后做成小菜,做多少就吃多少。东西也不怎么常买,但是一个月一次的摇会聚会是例外。每到这一天,她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漂漂亮亮的,去和朋友们见面,还会用攒了几年的钱和大家一起去济州岛旅行。
说话的祖母、大声笑的祖母、打花牌时的祖母、坐上面包车去帮工的祖母、坐在亭子里听朋友们说话的祖母、拉着拖车上坡的祖母,偶尔拿出放大镜读东西的祖母……在所有这些形象中,我的脑海里总是最先浮现出祖母坐在餐椅上,一只手放在杯子上,看起来好像在出神的样子。有时候祖母明明和我在一起,却似乎忘了自己身在这里。有时几秒钟,有时一两分钟,祖母好像总会离开所坐的位置,不知其终。每当这时我就一直等着,直到祖母回来。我在等待祖母回来喝下杯中的饮料,感受一下自己所停留的地方。每次这样等待着,祖母就像潜水后浮出水面的自由潜水员一样,慢悠悠地重新回到这里。
我没有告诉祖母我被大田的研究所录取了。我没有勇气告诉祖母,到了春天我就要离开熙岭。我和祖母打纸牌、做炒年糕吃、用望远镜观察月球表面、在去集市的路上打雪仗,可我依然无法开口说自己要离开熙岭。
我苦恼着该什么时候开口,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必须把斑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梦里是严冬,却下着倾盆大雨。因为没有雨伞,斑马和我被淋成了落汤鸡,但还要向前走。我再也撑不住了,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的地暖竟然停了。起来查看了一番,发现家里的地暖全部停了。
原来,一直都有问题的锅炉再次发生了故障。现在是凌晨四点,我把被子和毯子都拿出来盖在身上,仍然冷得受不了。苦恼了一会儿,我给祖母发了条短信,说家里的锅炉好像坏了,不知道祖母家里怎么样。实际上我是想请求帮助。发完短信没过多久,祖母打来了电话。祖母说自己家里很暖和,让我过去睡。
祖母开着厨房的灯在等我。走进门,只觉得屋里的暖气瞬间拥抱了我的身体。我在祖母身旁已经铺好的褥子上躺下,盖好被子。身体好像在慢慢融化,肚子和腿开始发痒。祖母关掉厨房的灯,在黑暗中靠着墙坐了下来。
“我把您吵醒了吗?”
祖母摇了摇头。
“我吃完晚饭就睡着了。你发来短信的时候我刚起来。最近每天都醒得很早,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故意晚点睡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