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早醒了都干什么呢?”
“玩糖果传奇、看电视、打扫卫生、煮锅巴粥。每天不一样。然后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趴在窗户上看日出,看日出怎么看都不会腻。你快睡吧,还得上班呢。”
“今天是星期天。太冷了,感觉都没睡意了。”
“那也得睡。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但心里始终盘旋着再过不久就要离开熙岭的事实。总有一天,这一瞬间会成为无人记得的遥远的过去。那时候,就没有祖母了。和祖母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将会成为只属于我自己的记忆。我闭着眼睛对祖母说:
“几个月前我对妈妈说了很重的话,妈妈到现在都没有和我联系。”
“什么很重的话?”
“我说,是妈妈让姐姐成为不曾来过这个世界的人,连姐姐的名字都不提……我问她这像话吗。”
祖母久久地陷入沉默。我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说道:
“美仙认为正妍的事情是自己的错,其实那完全不是美仙的错。也许到现在她还在那样想……美仙可能认为你说的是对的,她在恨自己,不是恨你。”
祖母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刺痛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妈妈道歉。”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她的女儿。妈妈原谅女儿是很容易的事。”
祖母安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前祖母因为活儿多而没时间照顾妈妈的时候,年幼的妈妈总是安安静静地自己玩,从没像别的孩子那样给大人惹过麻烦。她喜欢看书,还从学校图书馆借来小说送给祖母看。这样,祖母有空了就能看看自己喜欢的小说。两人坐到一起共同读一本书,这是祖母和妈妈之间为数不多的情感表达。
吉南善去了束草以后,一次也没有联系过祖母。但母亲在户籍上并不是祖母的女儿,而是与自己没有任何共同记忆的生物学上的父亲及其配偶的孩子。吉南善似乎认为,自己没有让女儿成为私生子,已经尽到了对女儿的义务。至少在户籍上,妈妈是一个正常家庭的成员,不会因为没有父亲而受到社会的歧视。
祖母希望妈妈不要憎恨自己的爸爸,所以编造了吉南善做出这种无耻行为的理由——“你父亲以为他的家人在战争中都丧命了,他把这些都告诉我了,所以他和我结婚不是重婚而是再婚。你父亲得知他以为去世的那些家人都还活着的时候,不得不离开我们。他想把你带走,但我没允许,于是你就跟着我了。我还求他不要再回来了,我怕你见到父亲会难过。”听了祖母的话,妈妈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是妈妈上小学四年级时的事情。
祖母和妈妈之间没有常见的母女矛盾。祖母责备妈妈时,妈妈不会说别的,只说对不起。祖母经常说妈妈是“没有感情的孩子”。妈妈没有否定这句话。妈妈不是那种叛逆的女儿,她品行端正,学习也不用人操心,从未闯过什么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妈妈开始对祖母说敬语。祖母看到别的孩子惹是生非、闯了祸以后,一边喊着“妈妈,妈妈”一边挂到自己妈妈身上时,总是感到很羡慕。
祖母知道妈妈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但还是努力告诉自己,妈妈只是比其他孩子早熟和沉默,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所改变的。可妈妈高中一毕业就去了首尔,在那里找到工作后,就地扎了根。她和熙岭的祖母以及曾祖母刻意保持着距离,就像在惩罚祖母,就像在示威——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惩罚祖母。祖母对妈妈的这种态度感到伤心,更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承认自己受了伤害而感到愤怒,于是经常向妈妈显露出攻击性。
“一天,美仙打来电话说自己要结婚了,带着你爸爸来到了熙岭。我不太喜欢这个姓李的年轻人,可美仙喜欢,我能说什么呢?他们在家里住了一晚,走的时候李女婿说,他听说了美仙父亲的事情,说自己会好好说服父母的。‘那么,你们家还没有接受美仙吗?’我问。他低下了头。当着他的面,我说,我不希望我们美仙的婚姻得不到祝福。但是没有用,婚礼照常举行了。在相见礼上,我向亲家一家低头表示感谢,说感谢他们接纳了我们如此不足的女儿。”
祖母淡淡地说。
“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生了女儿就要低人一等。被婆家抓住把柄能有什么好处?父亲的问题已经成了女儿的短处,我不想因为自己让女儿变得更加难堪。我告诉自己,输也是赢,说点他们想听的话得了。我觉得那都是为了美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