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应该是吧。
喜子摘下眼镜,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一周后喜子回了首尔。她给祖母写信的次数比任何时候都多了。暑假到了,喜子拖着行李来到熙岭,假期给村里的孩子们做课外辅导,还帮忙照顾妈妈。她经常和祖母一起拿着漏气的皮球出去玩,直到太阳落山。后来喜子也经常来熙岭玩。
一方面祖母对喜子的来访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喜子又让她并不那么自在。喜子现在和祖母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说首尔话,祖母总是因为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而轻易受伤,也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生气。一天,喜子随口说道:“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大学。”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祖母的心。难道喜子不知道自己所享有的特权吗?世界上到处都是因为没有饭吃而忍饥挨饿的人,她是吃饱了撑的所以在这里无病呻吟吗?祖母终日辛苦劳碌,才能让一家三口吃饱肚子。她不想对如今孤身一人的喜子冷酷无情,脸上的表情却骗不了人。
当喜子毁掉与未婚夫的婚约,说要去德国留学的时候,祖母也没有祝福喜子。“你一个女孩子真是胆子大。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出门在外,能保全自己吗?”这是祖母出于担心说的话,喜子却因为祖母不支持自己感到生气,祖母也对喜子难掩气愤。直到喜子去德国,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没有消除。
“为国争光的海外同胞”系列是一九八八年夏天至一九九三年夏天播出的纪录片节目。《密码学家金喜子博士》那一期于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八日播出。
她戴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留着及肩的黑色直发。薰衣草色的衬衫塞进了古铜色休闲裤里面,脚上穿着牛津鞋。纪录片的第一个镜头,她坐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画面下方有“密码学家金喜子博士(五十岁)”的字幕。下一个场景中,她和三四个同事在一个闪烁的黑色大机器前用德语交谈着。其中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子说:
“在为一些大公司提供特殊的安全系统方面,她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她用自己的方式建立了一套信息访问控制系统。”
画外音讲述着她在德国取得的成就,然后介绍了她作为密码学家的生活:当年她以国家公费奖学金获得者身份前往德国留学,在获得数学硕士和博士学位后,成为密码学家,往返于美国和德国。中间穿插着对一些同事的采访,大家都对她进行了不错的评价。接下来镜头上出现了她工作时的样子,最后,她的家出现在屏幕上。小小的公寓里看不到什么家具,墙上也没挂任何相框。
“作为著名学者的家,这里显得过于朴素了一些。小小的厨房和客厅、一个房间,这便是全部,连基本的书房都没有。”
接下来是一个特写镜头。她坐在芥末色的沙发上,手里拿着茶杯开口说:
“我已经习惯了经常离开,所以不怎么买东西,东西多了打理起来也很难。工作都是在餐桌上完成的,这是从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镜头拉远对向了周围,她坐着的沙发,旁边的台灯和床头柜同时进入观众视野。床头柜上有个小相框,我按下停止键,仔细看着相框里的照片。那是曾祖母和新雨大婶在熙岭照相馆拍的合影,和祖母手里那张照片一样。
我又按下播放键。采访者问起她的故乡和童年,这时镜头再次对准了她。
“我一九四二年出生于开城。‘6·25’时期我去了大邱的姑奶奶家避难,上大学之前我一直住在大邱。一九六一年我考入梨花女子大学数学系。”
她用从前的首尔口音说。
“您那个年代能上大学,家庭应该很富有吧?”
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是以第一名的身份考进去的。有奖学金,所以才能去。”
“父母把年幼的女儿送到外地上学,一定很不容易。”
“我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母亲经常说,要多学习,要走得远一些。也许这样说听起来像是自夸,但我确实天生头脑聪明。母亲可能早就看出来了。她出生于日本帝国主义时期,在那个时代,‘女人的命就是个空心葫芦’这句话对人们来说简直是绝对的信仰。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母亲算是个异端了……我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她大声笑了。
“留学生活中一定很想念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