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谁说过谎?
对我,对我的人生。因为不想承认,因为不想知道,因为不想感受。
黑暗就在那里。
靠在我肩膀上的女孩表情平和地睡着。正是晴朗的午后,肩膀上传来的重量让我感觉很好。我想起曾借给我肩膀的那些素不相识的女人。一定也有人把自己的肩膀借给过她们。该是多么疲惫才会睡这么沉,希望她能好好放松一会儿。我想,就是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心意,有时也会给人以活下去的力量。不管是对于靠在别人肩膀上的人,还是把肩膀借给别人的人。就像一缕阳光从云缝里照出来,这种心意也再次降临到了我的身上。我很欣慰。
我正在去国立中央图书馆的路上,打算去那里看一下一九九二年KBS播出的纪录片资料。祖母说,一九九二年秋天在纪录片中看到过喜子,还说,别的不管,她只想知道喜子是否还活着。祖母说自己每年都会梦到一次喜子,最近则频繁梦到。她觉得如果喜子还活着,说不定也在寻找自己。祖母这样说的时候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我也很想找到喜子。我一直牵挂着,新雨大婶去世后,喜子过着怎样的生活。
喜子办完丧事,和曾祖母一起来到熙岭。喜子烫了长鬈发,穿一件黑色大衣,脸色苍白,努力向祖母笑了一下。喜子在祖母家一连睡了好几天。虽然水壶和杯子就放在枕头边,但她好像一口水都没喝过。过了几天,她才走出房间,喝了祖母做的绿豆粥。喝粥的时候,喜子说:
——现在哪里都没有我的家了,姐姐。
——别这么想。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你这么说太让人难过了。
尽管如此,祖母依然没有信心成为喜子的家人。她和喜子已经十年没见过面了,她几乎无法想象喜子的生活。喜子也一样,她们之间没有现实的公分母。虽然过去她们经常互相写信,但这与坐在同一张饭桌前、吃同一锅饭的时期相比,感觉是不一样的。不过祖母还是觉得自己是喜子的家人,“累的时候来熙岭玩儿”这句话也是发自真心。所以,喜子说现在哪里都没有自己的家了,可能让祖母的心里有了一些芥蒂。
对话的次日。祖母正在打扫掉在地上的线头和碎布,喜子打开房门说:
——我想看海。
祖母把妈妈交给曾祖母看,和喜子一起去了乌龟海岸。冬日的寒风凛冽,吹得人头疼,海面上波涛汹涌。喜子坐在沙滩上,用戴着手套的手划拉着沙子。祖母远远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喜子身边,在她身后跪下,紧紧地抱住了她。也许是世界上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所以才可能这样。祖母是不习惯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祖母还记得,喜子从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起,不管走到哪里都像影子一样跟在自己后面。还有年幼的喜子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努力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讲给自己听,生怕有一丝遗漏的样子。还有喜子穿着露出纤细小腿的旧短裙在胡同里跳绳的样子。因为近视严重,喜子向前伸着头、眯缝着眼睛的脸。说着“姐姐,好好吃饭。再见,再见”,在汽车站告别时的样子。祖母把头埋在喜子的长发里,久久地抱着她,直到头被海风吹得像要裂开一样痛,直到戴着手套的手也被风吹疼。
坐了那么久,全身都冻僵了,祖母和喜子用像是跳舞一样奇怪的姿势从海边走了回来。两个人看到对方的样子,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回家的路上,祖母告诉喜子,新雨大婶在那一带的海边一直玩到裙子被海水打湿。那时的她真的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健康。
——玩的是扔球游戏。
——什么球?
喜子向祖母走进一些,问。
——拳头大小的橡皮球。是新雨大婶买给美仙的,从大邱带过来的。
——还做什么了?
祖母从新雨大婶踏入熙岭的那一刻起,直到她离开,把那期间所有的事情都一字不漏地讲了一遍。
——阿妈没有说过什么关于我的话吗……
喜子嘴唇嚅动着,低声问。
——她说有时会梦到喜子你变成了鸟。她说,看到一只特别好看的鸟立在高高的树枝上,于是激动地说:“鸟儿呀,你下来好吗?”可那只鸟踩着树枝飞向了高高的远方,她有一些伤心,接着又无比地高兴,高兴得要流眼泪。
——怎么知道那只鸟是我……
喜子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管你变成一只鸟、一只鼹鼠,还是一棵柿子树,新雨大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喜子啊,我们可爱的喜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