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听到我说妈妈要来,祖母说那自己这就走,她收拾了下包便离开了。我透过窗户看着祖母往医院门口走去,前面停着一辆出租车。身穿象牙色开衫和同一色系长裙的母亲从出租车上下来了。祖母看到妈妈,停了下来。妈妈也看着祖母,静静地站在那里。两人站在那里互相看着,然后向对方走去。妈妈对祖母说了些什么,又点头听着祖母的话。
祖母转过头来指了一下我所在的病房。可能是因为窗户反光,祖母和妈妈好像都没看到我,然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远远地能看到妈妈的表情很柔和,虽然看不到祖母的脸,但看得出谈话的氛围很好。祖母和妈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如果两人表情严肃地针锋相对,也许我会感到压抑,但可以理解。可是,在那么长时间里几乎没有联系,见面后还能这样正常地对话,这让我无法理解。
看着她们的样子,我想,也许妈妈和祖母会一起来病房。可是,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短暂地聊了几句后就分开了。祖母向妈妈挥了挥手,妈妈则轻轻地垂下头向祖母告别,然后没有回头,向医院大厅走来。
“脸这是怎么弄的……”
看到正在整理东西的我,妈妈惊慌地问。虽然肿基本消下去了,但额头和眼角还有大片蓝色和紫色的瘀青,左眼还不太能睁开。
“你对我说谎了吗?不是说只是轻微的交通事故吗?这还叫轻微吗?”
“就是怕妈妈这样才没说的。不用担心,都处理好了。”
听了我的话,妈妈瘫坐在陪护床上。
“你真的没事吧?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事故?”
“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拍了CT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妈妈静静地看着我,似乎马上就要哭了。
“回家以后定期再来医院接受治疗,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向妈妈大致说了一下事故的经过。她久久地呆坐在那里。
“怎么会……让你遇到这种事呢?”
妈妈无力地问道,就像我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一样。
办完出院手续,我们去防波堤附近的饭店吃午饭,这期间妈妈也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吃完午饭,我们在餐厅停车场各喝了一杯速溶咖啡。前方是防波堤,堤岸尽头是灯塔。我拿出手机打算叫一辆出租车,这时妈妈指着灯塔说:
“去那里看看吧,就当是促进消化了。”
我摇了摇头。
“躺了那么久,得多走走路了。去吧,很快就回来了。”
“又不是来这里旅游的。”
我又开始看手机。
“满足妈妈一个愿望就那么难吗?”
妈妈突然大喊起来,停车场的其他人都盯着我们看。妈妈拿着纸杯的手在颤抖。她把还没喝完的咖啡连同纸杯扔进垃圾桶,一下瘫坐在地上,用胳膊抱住自己的头。妈妈的长裙碰到停车场地面的水坑,裙边被脏水打湿了。
“大婶,我得把车开走,请你让开点。”
一位中年男子说。我扶起妈妈去了停车场的花坛。妈妈坐在花坛边上,双手捂着脸哭了很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得这么厉害,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泄自己的情感。妈妈不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我递上纸巾,等待她的哭泣平息下来。
“去一趟灯塔那里吧。就像妈妈说的,促进一下消化,活动活动。”
“算了,我不该固执。”
“不是的。走吧。”
妈妈把身体稍微靠在我身上,慢慢地走着。过了一会儿她离开我,走到前面,步子很快。妈妈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走着,短发随风飘舞。海风很凉爽。
在通往灯塔的路旁,海浪猛烈地拍打着堤岸,海水溅到我们的身上。妈妈快步走过去,把背靠在灯塔上。
“要给你拍照吗?”
听到我的问话,妈妈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妈妈的脚下,一群长得像蟑螂一样的虫子爬来爬去。防波堤或海边的岩石上经常可以看到这种虫子。我带着厌恶的表情远远地站在一旁,妈妈却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虫子,脸上带着隐隐的微笑。看了好一阵子,妈妈向我走来。
“是海蟑螂。”
妈妈露出调皮的表情。
“海蟑螂?”
“让你害怕的这种虫子。你小时候也很怕它们。”
“看起来那么恶心,谁能不害怕。”
“我喜欢它们。”
妈妈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