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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65)

作者:崔恩荣

我的家人就只有阿妈了,可她说我的房间已经租出去了,叫我别回大邱。阿妈离我这么远,我能知道什么呢?姐姐,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这个周末我想回一趟大邱。现在给姐姐写着信,更是感觉一定要这样做。

姐姐,保重身体。

为大叔的冥福祈祷。

一九六二年八月

喜子

读着喜子的信,祖母总是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新雨大婶时的样子。祖母告诉曾祖母,新雨大婶看起来不太好,还说了喜子的来信。

——得病的人哪有那么能吃、活蹦乱跳的?我没见过这种。

——喜子也在担心。

——你和喜子都不了解新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新雨健康着呢。

说完,曾祖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袋。

——照片洗出来了。拿出一张用纸包好,寄给新雨吧。

那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照片,黑白的。照片中,新雨大婶把自己的手放在曾祖母的手背上。祖母寄照片时给新雨大婶写了一封短信,新雨大婶也很快便回信了。她说,用熙岭的海带煮了汤喝,味道不是一般的鲜美,还有她永远不会忘记一起在海边玩球的事情。后来,大家又像以前那样断断续续地互相写信,新雨大婶讲述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印刷厂同事结婚、去八公山赏枫叶、和出租房的同事一起烤土豆吃……新雨大婶看起来和以前别无二致。

喜子来的信比在大邱时还多。

“在路上相遇的话,我们还能认出彼此吗……”

喜子这样写道,然后把一张很小的高中毕业照寄给了祖母。照片中的喜子戴着度数似乎很高的黑色镜框的眼镜,微微笑着。祖母把喜子的照片放进钱包,想起来就拿出来看看。祖母没有可以送给喜子的照片。不过,祖母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写下来寄给了喜子。丈夫的重婚、自己对父亲说过的带有诅咒的话……把孩子哄睡后,坐在饭桌前写信的时候,祖母反而会感到轻松。能把这些都写出来是件好事,而且对方是近十年没有见面的人,这一点也不错。

祖母回家后,病房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拿出手机看着曾祖母和新雨大婶的合影。不同于祖母所说的,看新雨大婶的脸,感觉年纪并不大,尽管她很瘦,嘴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很深。我看着照片中新雨大婶的眼睛,她的眼睛闪着光。这一瞬间,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鲜活。

妈妈说要来熙岭照顾我,我说不用。我不想妈妈因为我受累,也没有信心和妈妈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相处。我担心我们会像上次那样,又触动彼此的神经,给对方造成伤害。我把这些如实告诉了妈妈。刚开始妈妈得知我出了交通事故,十分着急,执意要过来。后来她说知道了,让我自己看着办,然后挂断了电话。不到一个小时她又发来了短信,写着“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就不去,但我会等你的消息的”。还说爸爸去旅行了,所以没有告诉他我住院的事情。

我和智友说了自己的事。对妈妈说的时候我把事故描述得很小,但对智友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智友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地表达了对肇事司机的愤怒。激动了一阵,智友又补充说,幸好我的伤势不太严重。我能感觉到她在努力不表露出惊讶的样子,但她的声音在颤抖。第二天,她坐公交车来看我了。换作以前,我会说“很抱歉让你大老远跑来这里”,但这次我没那样说。我只是说了声谢谢,还诚实地提到了自己感受到的疼痛。这是因为我希望智友遇到困难时也不要假装坚强、隐藏自己的痛苦。

过了几天,不用别人搀扶,我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活动了。除了脖子疼痛,其他的都还能忍受。大部分时间我都像昏倒似的酣睡着,吃完早饭睡觉,吃完午饭睡觉,晚上继续沉沉睡去。是不由自主地入睡,就像有人按下了我背后的电源开关那样。

每次醒来,感觉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看着病房窗户上太阳升起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姐姐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知道那不是幻想和梦。我决定一辈子都不向任何人说起这些。我知道,我一直在等待那个瞬间。我也知道,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瞬间了。

因为已经足够了。不能再奢望了。

住院最后一天,祖母决定晚上来病房睡觉。祖母躺在陪护床上睡着后,半夜时分我的手机突然来短信了。是妈妈发来的,她说想帮我办理出院手续,明天会坐第一趟班车过来。我回复说我会看着办的,妈妈却说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来。我知道再拒绝也没用,只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