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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67)

作者:崔恩荣

“海蟑螂生活在海边的石缝或防波堤上,它们能清洁滩涂。”

妈妈用像介绍朋友一样的语气继续说道。

“小时候独自坐在海边,总觉得勤劳地跑来跑去的海蟑螂非常亲切。我总是在心里叫它们,‘海蟑螂呀,你们从不做坏事,可人们总说你们恶心、吓人’。”

妈妈用哭得红红的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凹陷了。没有化妆的脸上,斑斑点点看得非常清楚,头顶也花白了。海风把妈妈的短发吹得东倒西歪。

去灯塔的时候是背风走,从灯塔出来时却要全身迎着风。风很凉,我们走路的时候都抱着胳膊。

回家的出租车里,妈妈把头靠在车窗上,看起来好像在专心思考着什么。小雨点打在妈妈头靠着的车窗上,大风把路边的各种垃圾都吹到空中,一个黑色的袋子飞得很高很高。

那天我们睡得有些早。拉上遮光窗帘,我静静地躺着,听着妈妈呼吸的声音。妈妈好像也没有立刻入睡,她问我:

“睡不着吗?”

“需要一些时间。”

“小时候你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有时没睡着,是装作睡着了。”

“是吗?”

我喜欢妈妈一边看着我,一边嘴里说着“智妍睡着咯,好像睡着咯”。她看着熟睡的我,眼神是那样温柔。这些我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得到。

“在墨西哥的时候,我经常梦到你。”

“是吗?”

“嗯。

“也梦到过妈妈。”

“祖母?”

“嗯。”

然后,妈妈什么话也没说。我犹豫了一下,说:

“和祖母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听说过祖父的事情。祖母可能不知道妈妈没跟我说起过那些。”

过了一会儿妈妈才开口说:

“你也有权利听的。因为那也是你的故事。”

妈妈曾告诉我祖父在她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其实这句话也不能说是假的。对妈妈来说,他从来都不是活生生的人。因为扮演父母角色的从来都只有祖母自己。

妈妈说过,平凡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还说因为和爸爸结婚,自己也组建了平凡的家庭,因此她很高兴。以前我不太理解总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的妈妈。我在脑海里画了一个圈,在里面写下“平凡”这个词。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人生、不突出的人生、不显眼的人生,因此是不会成为任何话题、不会受到任何评价或审判、不会被排挤的人生。不管那个圆圈有多么狭小和令人感到痛苦,都不能从里面出来。也许这就是妈妈的信仰吧。听着熟睡的妈妈的呼吸声,我这样想。

13

出院以后我还需定期去医院接受一些治疗。秋天到了,参加堂妹惠珍的婚礼时,天气已经变凉了。妈妈在婚礼前一天给我打来电话说,如果不方便见到亲戚们,就不要来了。“大家都还不知道你的事。”她这样补充道。

“还”,这个字有点意思。一年不算很短的时间,在这期间会有节日或祭祀之类的活动,所以应该有好多次传达我的事情的机会。与其说“还”,不如说“永远”不打算告诉他们。父母似乎不打算对我隐瞒这一想法——我的离婚是一件对亲友们难以启齿的、丢人的事。我已经想好了,如果父母不愿意说,只能由当事人亲自出面解决。

婚礼在一处度假别墅举行,从那里可以看到忠州湖。那是一个带游泳池的豪华联排别墅。据说新郎家租下了整套别墅,共两天一夜,先在那里摆婚宴,第二天举行婚礼。

惠珍是小叔的小女儿,大学毕业后就进了银行工作,然后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未婚夫。打开喜帖,惠珍戴着大大的皇冠,身穿美人鱼婚纱,正俏皮地笑着。

惠珍家里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记得惠珍上小学的时候,婶婶经常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并亲吻她,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总是有些恍惚。我还记得接到邀请去惠珍家时,看到叔叔系着围裙正在准备晚饭,妈妈和爸爸惊讶不已、双双红了脸的情景。而惠珍总是围绕在叔叔的身旁。“爸爸!爸爸!”我也记得惠珍就像叫自己的朋友一样,一边叫着爸爸,一边畅所欲言的情景。每次见完惠珍一家后,在回去的路上我都会想,哪怕十秒也好,真希望有人能紧紧地抱住我。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寂寞”这个词是什么。

婚宴在别墅的院子里举行。新郎新娘背对着忠州湖,坐在长桌子前面,宾客们围坐在几张圆桌前,吃着食物,喝着香槟。在主持人的邀请下,宾客们一个一个地上台,拿起麦克风说一些祝词或者唱歌。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坐在桌前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