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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62)

作者:崔恩荣

“是他把已经和别的女人结婚的男人介绍给了自己的女儿。不仅如此,他还说丈夫离开了是祖母的错。这不是别人,而是您的亲生父亲啊。”

“是啊。”

“因为受到很大的伤害,太难过了所以喊了出来,这不是罪。”

“我知道,我很清楚。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候,感觉一颗心摇摇欲坠。但还是谢谢你,智妍。”

“我也没做什么……”

“你能听我说话,真的非常谢谢你。”

说完,祖母努力扬起嘴角笑了。

我看着祖母的脸,回忆着不由自主地对别人大喊着“去死吧”时的心情。前夫始终不肯向我道歉时,我也对他说过“去死吧”。我说着自己以前从未说过的恶言恶语,却感觉自己受到了这些话的暴击,可是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受伤或内疚。我说出的那些话从他那不接纳任何事物的光滑表面被弹回来,打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虽然用眼睛看不到,但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没有得到真心道歉的人们的国度。那里生活着这样的一群人——想要的东西并不多,只希望得到真心的道歉,希望对方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凄然注视着对方,希望对方就算是装装样子,至少装作很抱歉的人;心如死灰地想着,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是可以道歉、不会让自己受到这种伤害的人;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安然入睡的人;被别人质问“为什么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定要表露出来”的人;面对着无法得到任何人理解的高墙而束手无策的人;在众人畅谈的酒桌上像疯子一样放声大哭、让所有人惊慌失措的人。

举行三日葬的时候,以及挖地埋棺的时候,曾祖母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前来吊唁的人都要尽量出声哭丧,这在当时是一种礼仪,可曾祖母连这种形式上的礼节都没有遵守,令所有人无比吃惊。新雨大叔的大哥恳切地请求曾祖母哭几声,但曾祖母不听。

葬礼结束一周后,曾祖母带着祖母和妈妈去了教堂。曾祖母在弥撒意向上写上了曾祖父的名字,自她们离开开城后第一次做了弥撒。那是她可以为信奉上帝的曾祖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过去常跟曾祖母提起他的祖先,他讲述着祖先们被捆绑着带到沙南基,然后被斩首的故事。这比曾祖母从前听过的任何故事都离奇和令人震惊。

他说过,世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没有人一出生便更尊贵或更卑贱。尊贵和卑贱取决于人的选择,同时会从行动的结果中显现出来。当时的他还不到二十岁,曾祖母觉得他说的那些云里来雾里去的话既好笑又动听。像鸭子成群飞行的声音,像暴雨落在湖面上的声音,像一阵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远处传来的火车的声音——曾祖父的声音传进了曾祖母的心里。靠着那些记忆,曾祖母活了下来。

曾祖父的葬礼结束后不久,新雨大婶来到了熙岭。

当时新雨大婶在大邱的一家印刷厂上班,据说星期天和公休日也经常要工作。可新雨大婶还是抽空来熙岭了。曾祖母和祖母,还有妈妈一起去公共汽车站接新雨大婶。那是一个潮湿闷热的日子,裤管似乎都被汗水湿透了。

新雨大婶从汽车上下来了,她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和胶鞋,头上顶着用粉红包袱包着的一大件行李,正望着曾祖母这边挥手呢。曾祖母走到新雨大婶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新雨大婶用双手抓着头顶上的行李。客运站入口弥漫着公共厕所的味道、人们身上的汗味还有烟味,曾祖母紧紧地抱着新雨大婶,久久不肯松开手。

——把行李给我吧。

听到祖母的话,新雨大婶把行李递给了祖母,这才用双臂环抱住曾祖母。新雨大婶轻轻拍打着曾祖母,祖母看着新雨大婶,感觉她老了很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的脸上布满了粗大的皱纹,手也像老人的手一样。大婶瘦了很多,身材好像变得更瘦小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祖母惊讶地望着新雨大婶。

曾祖母依偎在新雨大婶怀里很久,然后脱出身子抓住了新雨大婶的肩膀。

——是新雨吗?

——是啊,是我,新雨。

——咱们这是有多久没见了?喜子还好吗?

——都好好的呢。三川你忙活那么大的事,一定很辛苦。

——没有,没有。新雨你走这么远的路才辛苦。

曾祖母对新雨大婶的变化没说一言半语,但是祖母从曾祖母的脸上看到无法掩饰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