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祖母回家经过市场时,有人叫了一声“英玉啊”。祖母回过头来,是南善。他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正在市场入口那里抽烟。
——今天我要去见你爸爸。一块儿走吧。
他熄了烟头,向祖母走过来。一起走回家的路上,他落后几步跟在后面,一直找着话说。比如曾祖父是多么了不起、在市场工作时有过什么困难事、出来避难时自己的心情如何,等等。祖母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那天她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余力听他说话。快到家的时候,他朝祖母走近了一些。
——英玉啊,那个……
那一瞬间祖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
——你有婚约了吗……你父母有没有给你找过婆家?
——问这个干什么?你去问我阿爸吧。
他没再吱声。祖母不知道他是想向别人介绍自己,还是对自己有意思。
那次的对话过去半年后,南善向曾祖父表达了想和祖母结婚的意愿。那一次曾祖父喝米酒喝得醉醺醺的,听到南善提出想要娶自己的女儿,欣然应允。
在祖母很小的时候曾祖父就经常像开玩笑似的说:“英玉,只要有想和你结婚的男人,我都无条件欢迎。不管是谁,我都不反对。”
祖母的内心深处一直记得曾祖父的话。只要对方要我,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我都得接受。对祖母来说,曾祖父的话不仅仅是一句玩笑。南善借着酒劲想和祖母结婚,曾祖父再三道谢,让南善把女儿带走。
——南善这样的条件绰绰有余嘛。
第二天吃早饭时,曾祖父对祖母这样说。
——你已经二十岁了。如果不想成为老处女给别人做填房,就感恩地接受吧。
他称赞南善,说他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诚实、尊敬长辈。而且都是同一地区出身,可以互相依靠。祖母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吃着饭。曾祖母的表情很不好。
祖母和曾祖母一起收拾完桌子回到厨房时,曾祖母开口说:
——不要在意阿爸的话。
——那要怎么办?
曾祖母疲惫地看着祖母。
——我本来不想说这种话的……
曾祖母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南善和你爸爸是差不多的人。如果我不是你英玉的母亲,我可能也会觉得南善待人客气,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他不是,不是能待你好的人。
——阿妈怎么知道的?
——你看看一起吃饭的时候。鱼也好,肉也好,他总是最先去夹最大的那一块。如果珍惜你,他会这么做吗?他能说会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我从未见过他认真听你说话的样子。
——男人不都这样吗?
——英玉啊,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希望你不要骗自己。
——我骗什么了?
——你想想新雨大叔。
曾祖母的这句话击中了祖母的心。新雨大叔长长的脖子,微笑着的样子,看着新雨大婶时那温暖的眼神和语气,喊自己“英玉啊,英玉啊”时那温柔的声音。“大叔是太阳一样的人呢。”“我们英玉将来一定能当诗人啊。”“英玉很勇敢,吃饭认真,笑得大声,还会踢球,还很能跑,和喜子也玩得好。还会讲故事。”祖母不想再回头看到当时的自己。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不要说谎。
——阿妈,我们不要纠缠过去的事了。开城的事情我已经都忘了。
因为曾祖父喜欢南善,所以祖母接受了他。
曾祖父一辈子都对祖母不满意。虽然知道因为自己不是儿子,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满足曾祖父的期待,但祖母还是想讨好曾祖父。为了得到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认可,她平生都在看曾祖父的眼色。她觉得,如果让南善做自己的丈夫,就可以通过南善间接地得到曾祖父的认可。
很久以后,祖母终于承认自己确实在骗自己。曾祖母看到的南善的那些缺点,祖母也不是不知道。她一点都不喜欢南善,只是不想成为老处女,只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在正常地生活,所以她欺骗了自己。她认为南善完全有资格成为自己的丈夫,因此便无视了心中的警告。祖母用曾祖父的声音想了想:“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祖母下定决心以后,婚事便水到渠成了。曾祖母也没有再阻拦她。祖母趴在桌上开始写信:“喜子啊、新雨大婶、明淑奶奶,我要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