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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52)

作者:崔恩荣

“不好,今天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我强忍着眼泪,艰难地说。祖母拍了拍我的背。

“我应该把它带回来的,但想着说不定还能治好,就把它留在医院了。不该把它留下的。可现在医院也关门了……”

“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接它。”

祖母说。我点了点头。

“它也不懂为什么自己待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燕麦会好好睡一觉的。它现在很虚,好好睡上一觉,明早看到我们去接它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的。我得煮点明太鱼汤,明天至少让它喝点汤。”

祖母从黑色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串葡萄。

“去帮工的时候人家给的。洗过的,吃吧。把皮和籽扔袋子里就行。”

我吃了一颗葡萄。葡萄很甜,舌根微微有些发齁。

祖母默默地朝我这边扇着扇子。

“如果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你只管说。”

“没有。”

“你再想想。”

向他人求助对我来说是最难的事。尽我所能帮助别人很容易,勉为其难帮助别人也是可以的,但是请求别人帮助我这件事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不管自己多辛苦,我都不愿跟别人发牢骚,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那天不一样。我拜托祖母:

“您给我讲讲吧,到了熙岭以后,您是怎么生活的。”

祖母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用扇子拍打了几下亭子的地面。

来到熙岭以后,祖母第一次见到了大海。上小学时,老师曾给大家讲过大海,但那些解释太过苍白,在大邱时从黑白照片上看到的大海也没有走进她的心里。直到亲眼看到大海,她才明白,原来大海存在于一个非亲眼所见则不可想象的领域。大海是祖母在那之前所看到的一切事物中最为庞大的。起初,祖母为海的广阔而震撼,但时间久了,就对大海细微的部分产生了感情。下雨第二天的大海的味道,涌上白沙滩的海水的声音,白色的泡沫,薄薄的贝壳内侧那光滑的手感,被冲上沙滩的成堆海草,走在沙滩上的感觉,日落时海平线上方不停变换的颜色……祖母常常想,如果能和新雨大婶、喜子,还有明淑奶奶一起看到这些景象,就别无所求了。她经常失神地看着太阳落向海面,直到天黑以后才回家,为此还被曾祖母狠狠训过好几次。

曾祖父四处寻找父母,但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者。熙岭不是个大城市,去了三个月左右,曾祖母和祖母已经明白,曾祖父的父母根本不在熙岭,不肯接受这一事实的只有曾祖父自己。祖母找不到他们在熙岭生活的理由,每天去看海的时候,她都觉得内心的空洞越来越大,到最后自己似乎都要被它吞没了。

祖母几乎每天都写信,曾祖母也每周都给新雨大婶写信,祖母每周一都会去邮局寄信。每次邮递员送来大邱的来信,她们都无比高兴。祖母拿到信总是先闻一下它的气味,然后才一遍又一遍地读喜子的话。

时光流逝,祖母二十岁的时候,收到了喜子考上大邱最有名的女子高中的来信。喜子在初中的时候就一直是第一名。祖母比较着只会拿针做针线活的自己和穿着有海军领校服的喜子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也许,喜子会飞到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遥远而巨大的世界。最后喜子会忘记我吧。信来得越来越少,祖母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一点地丢掉了喜子。我总有一天会成为对喜子而言毫无意义的人。也许我对开城和大邱思念太久了,但是我的生活既不在开城,也不在大邱。我的人生在熙岭,我得在熙岭生活。祖母以这样的方式努力将自己从喜子、新雨大婶和明淑奶奶身上分离出来。就像喜子的人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一样,祖母想让喜子知道自己的人生也并非停滞不前。那年冬天,祖母和同乡的一个男人结婚了。

他的名字叫吉南善。第三次汉城战役时,他只身来到熙岭,坐着渔船打过鱼,也在市场干过活,就这样度过了战争时期。他说家里其他人也打算跟着他来熙岭,但后来断了联系。和祖母结婚的时候他二十七岁。

当时他在熙岭最大的水产市场工作。曾祖父在运送货物的过程中认识了他,后来发现两人在很多方面都际遇相似:都从开城出来、都没找到家人,等等。所以曾祖父很喜欢他。虽然两人年龄相差不少,但一直互称“大哥”“老弟”,经常在家里一起喝酒。

他们在耳房里一边抽烟,一边谈天说地,尤其喜欢谈论政治。曾祖父和南善进行这类对话的时候,曾祖母和祖母就要准备下酒菜、出去买米酒。那个时候,南善只是父亲为数不多的几个酒友之一。他没有说过任何让祖母听起来不舒服的话,而且对曾祖母也很客气,但曾祖母似乎不太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