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相信曾祖父说的父母在熙岭的话。
我怎么就不相信阿爸的话呢?
祖母坐在檐廊上想。也许是因为不想离开大邱,不想离开有着高高围墙的房子,不想离开新雨大婶和喜子,不想离开明淑奶奶。也许问题不在于父亲,而在自己身上。在准备离开大邱的那一个月里,祖母经常对新雨大婶、喜子和明淑奶奶无端发火。她不想那样,却控制不住自己。
那天祖母又一整天都在使性子。新雨大婶走过来,对祖母说:
——不要这样。
祖母说不出话来,望着新雨大婶。
——还记得我去新雨的时候吗?我们不是分开过一次吗?
——……
——我知道你和姑妈的感情很特别。
没有想到新雨大婶会这样说,祖母咬了一下嘴唇。
——我也知道你有多疼喜子。
——大婶,我……
——哭出来吧。
祖母用手背勉强擦干眼泪,新雨大婶看着她继续说道:
——我不是故意说好听的,英玉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知道的。所以这样一想就不觉得难受了,因为我们最终还会再次相见。
祖母不信新雨大婶说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明淑奶奶没有说过什么。直到离开大邱的前一天,明淑奶奶还在教她用缝纫机。和往常一样,祖母想到什么就说个不停,明淑奶奶则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默默地听着祖母说话。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那是九月的一个清晨。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祖母一家便提着行李来到院子里。新雨大婶和喜子也跟了出来。
——吃了这个再走吧。
他们站在院子里,吃下了新雨大婶递过来的饭团。
——慢慢吃。来,喝点水。三川,你把那个行李给我,我来提。
新雨大婶说。
这时,明淑奶奶从里屋走出来,站在檐廊上。然后她打开正房的门,坐到缝纫机前,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祖母一家吃饭团。
——姑妈,您过来一下吧。英玉他们说要走了。
明淑奶奶像没听见新雨大婶的话一样,坐着不动,然后轻轻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新雨大婶只好让她再大声一点。明淑奶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你们走好。
说完就把头转向了墙那一边。
曾祖母和曾祖父向明淑奶奶久久地行了礼。说感谢明淑奶奶收留了自己一家,自己到死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将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会报答她。明淑奶奶挺直身子坐在那里的姿势有些动摇,她低着头说:
——走吧。
——奶奶!
祖母叫着明淑奶奶。本想走近一些告别,但想到明淑奶奶也许不愿意,她于是止步不前。她怀着悲伤和畏怯的心情,又叫了几声明淑奶奶。明淑奶奶好像没听到她的声音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朝院子的方向看了看,做了个让他们离开的手势。明知那不是明淑奶奶的本意,可祖母还是无可奈何地感到一阵心痛。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撑不住了。
——阿妈,走吧。
祖母说。
——向奶奶告别吧。奶奶那么照顾你,你不打声招呼就走吗?
祖母转过身向明淑奶奶鞠了一躬。
——您多保重。
祖母小声地说了一句,随即走出大门。
出了家门走下斜坡,祖母只觉得心仿佛在燃烧。是因为与明淑奶奶的分别,还是因为明淑奶奶对自己的冷漠,祖母自己也不知道。
就这样,祖母流着泪来到了车站。新雨大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祖母擦了擦眼泪,然后在祖母耳边小声地说:
——想来想去,我觉得我们还是会再次相见的。大婶在你裙子的里兜放了一点路费,你留着自己花吧。
然后把手帕塞进祖母手里。
——姐姐,一定要写信啊。
——好。
——好好吃饭。
喜子摘下眼镜,用手擦着眼角。
——喜子你也是。
——以后再见了。
——嗯,以后再见。
——再见,姐姐。
——好,好,以后再见。
等车的时候,曾祖母和新雨大婶紧紧拥抱在一起。新雨大婶劝说着强忍泪水的曾祖母,努力挤出笑容。
——你去开城避难时……
——我知道。
新雨大婶打断了曾祖母的话。
——我知道,都知道,三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