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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41)

作者:崔恩荣

“就是这里。”

祖母对我凄然一笑。本以为祖母的房子肯定会留下来,即使不是以前的样子,至少还在那个位置上。我不知该说什么,向空地走去。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烧干草的味道。

“我之后的房子主人可能把地卖了,可能是想做什么,现在……”

祖母说完,蹲坐在空地上。

“我也好久没来了。这里变成这样以后,我太伤心,就不想再看到了。不过今天,我突然想,如果和你一起的话,倒可以过来看看。”

祖母的话让我心头一暖。

“你曾祖母就是在一个这样的季节去世的。办完丧事回到家,我怎么都……没法踏进家门,最后我站在路边这里,不断徘徊着。当时真的很害怕。如果亲眼看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必须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妈妈了。所以我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古人说得对,女儿的哭声能一直传到阴间……这样难过了一年,你来玩的时候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我以为世上的一切都会结束,但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

祖母用手背拍打着野蒿花。“我知道现在你也在暗自哭泣,”我仿佛听到祖母这样说,“不要只想着结束的东西。”

“我要是能见到曾祖母就好了。”

“你们见过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三岁的时候,美仙带着你和你姐姐来过熙岭。那几天你可喜欢跟着我妈妈了。”

我望着空地后面的大海。三岁的时候,我和曾祖母、祖母还有妈妈,一起待在如今已成为一片空地的这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还一起欢笑过吧。我还能回想起三岁时我住过的祖母的房子,还有一直形影不离的姐姐的样子。

9

五岁的我还不能理解死亡,因为姐姐依然在我身边。缺了两颗门牙的姐姐穿着她最喜欢的天蓝色T恤和牛仔短裤,“不能让大人知道你跟我一起玩儿。”姐姐小声跟我说。下过雨的第二天,我们在游乐场用沙子建造城市。我们把游乐场的大水坑叫作大海,还挖了沟渠形成水道,又做了桥梁。我们坐在空地的长椅上,一起看着坐过山车的孩子们。我骑自行车的时候,姐姐就坐在后座上唱歌。到了晚上她就钻进被子里,在我耳边讲有趣的故事,我尖声笑着。走在路上,抬头看树,就能看到姐姐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冲我挥手。“智妍啊!”每次看到姐姐叫着我的名字,我就知道,姐姐现在在这里,同时也在别的地方。我觉得这一点都不矛盾。

当我说自己和死去的姐姐一起玩的时候,妈妈一边打着我的背一边哭:“你不能说这种谎。你不能说这种恶劣的谎话让妈妈伤心。”看到妈妈这个样子,我没法再坚持自己的话不是假的。于是我对妈妈说了谎:“妈妈,对不起。我撒谎了,对不起。”我不停地祈求着,直到妈妈原谅我为止。姐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我们,用被子蒙住头。

后来姐姐再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把姐姐推开了。“不要靠近我!”姐姐看起来很悲伤。看着姐姐,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没过多久,姐姐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偶尔我还会想起她讲过的有趣的故事,也会想起和她一起玩时的感觉。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像午觉时做过的梦一样,渐渐失去了真实感。

我上学了,学习了韩文和数字,学会了读钟表的方法,还学到了死人不可能复活的事实,以及不可能同时既在那里也存在于这里的明白无误的事实。我想起我告诉妈妈自己和死去的姐姐玩耍的那天。在经历了我无法想象的痛苦的人面前张扬自己的真实,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在妈妈的痛苦面前,我的真实没有任何价值。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的不幸都无法与妈妈的不幸相提并论。于是我继续说谎。我说没事,我过得很好,睡得很好,吃得也很好,没有问题。我一直都是个爱笑的孩子,长大后则成了爱笑的大人。即使内心在哭泣,我的脸上也始终挂着微笑。

从夷为平地的祖母的家回来没多久,我患了热伤风。晚上穿着长袖衣裤盖着被子睡觉仍觉得冷,然后开始发烧。起床后嗓子肿了,每咽一次口水都觉得耳膜疼。

八月第一周的夏令休假就这样在病床上度过了。刚进公司的新职员很难开口请病假,所以休假时生病也许是一件好事。去内科输液时躺在那里,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似乎从身体里流走了。本以为一个人生活没有问题,但突然发烧,身体不便,内心还是变得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