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遭炮弹轰炸了。早上出来打水,结果发现都烧成这样了。
——还有人在吗?
曾祖父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别说人了,连只蚂蚁都看不到。不去避难的人家很少……应该都走了吧。
女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曾祖父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在变成一片废墟的宅基上不停地翻找着,似乎在确认是否有人被埋在里面。祖母也用脚踢着被烧成木炭的木头和碎瓦片,做出寻找的样子。天气很冷,曾祖父还是汗流浃背地不停翻找着残骸。虽然又饿又冷,但他埋着头一直寻找,谁也开不了口说“别找了”“离开吧”这样的话。待完全确定没有人被埋在下面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们在附近找到一个空房子,在那里睡了一晚。后来一连好几天曾祖父都没有开口说话。
第二天他们再次踏上了避难之路。新雨大婶留下的大邱的地址成了新目的地。他们把草绳缠到鞋上,在结着厚厚冰层的汉江上走着。数不清的难民拥挤着穿过了冰冻的河流。
——新雨是在首尔坐了火车,还是步行去的……
曾祖母看着曾祖父问道,但曾祖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就那么走了……
曾祖母说到这里就沉默了。每次心里担心着新雨大婶,实在放心不下的时候她就会这样说,但很快就会沉默。祖母憎恨曾祖父不曾挽留要去避难的新雨大婶和喜子。不应该那样,不应该就那么让新雨大婶和喜子走,那是新雨啊,不是别人。
——不过,幸好有阿爸在。
曾祖母说。可祖母还是很害怕。在库房里、院子里,还有后院睡觉的时候,或者偶尔运气好在厢房或下屋睡觉的时候,恐惧感始终都在。对于正在避难的女子来说,是哪国军队并不重要。那些每晚出入民宅、强奸妇女的军人,区分他们来自哪一路没有任何意义。
就这样,他们又走了几天,到了大田,然后沿着京釜线铁路朝着大邱的方向走去。距离大邱越来越近,身上的粮食也见了底。虽然偶尔遇到一些人家能给一点饭团或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天只吃一顿饭。一天,他们吃着好心的人家给的饭团时,看到一个孩子。小女孩看起来最多五六岁,身边没有家人,孤零零的。她的一只眼睛长了麦粒肿,鼓得很高,身上只穿了一件春天的薄外衣。孩子抓住曾祖母的裙角,一直望着她。
曾祖母从行李中取出祖母的外衣,给孩子穿上,用围巾给她把头包好,又用包袱包了几个煮熟的土豆和红薯,塞到孩子手里。最后她拉开孩子抓着自己的手,准备上路。孩子跑到曾祖母身边,又抓住她的裙角,她再次拉开孩子的手,大声说着“别过来,别过来!”
——阿妈,一起走不行吗?
孩子听到这话,紧紧地抱住了祖母。这期间无数难民飞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些人因为两个女孩站在路中间挡着路,非常生气。曾祖母放下行李,把孩子从祖母身边拉开了。
——阿妈。
——够了。
——我们就这么走开吗?
——对。
——阿妈,请不要这样。
话音刚落,曾祖母就打了祖母的脸。一下,两下,接着开始打头,祖母险些倒在地上,直到曾祖父出来阻止。孩子没有再跟着他们。他们缄口不语地走着,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那是月末最后一天的晚上,星星是那么低,闪耀着光芒。看着它们,祖母想,我们是没有资格看到和感受这种美丽的人。禽兽都不如,无比卑贱,就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祖母说起曾祖母的时候很能说,说到她自己的时候却犹豫了好几次。
沿着海边的道路走了一会儿,在路旁我们看到一家豆面馆。祖母指了指豆面馆后面的矮坡,爬上山坡,可以看到下面有一条双行道。车道右侧是种着辣椒和南瓜的旱地,左侧稀稀疏疏有几座小房子。看到那里,我已经能很清楚地记起以前的样子了。
“那里以前不是车道吧?”
“嗯。只是一条土路。”
“我们在那边一起打过羽毛球。”
我高兴地指着中餐馆旁边的停车场。祖母点了点头。
“祖母家在哪儿?明明就在这附近……”
听到我的话,祖母指了指路对面的空地。长长的野蒿花开得挨挨挤挤,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砖块,空地后面可以看到大海。祖母向空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