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啊,等不打仗了我们再见面。新雨大婶,我们以后再见。
——好,好。都保重身体,我们还会再见的。
新雨大婶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有牵着她手的喜子还频频回头。曾祖母望着新雨大婶的背影,连连说着“再见,再见”,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瘫坐在地上。然后她低着头,好一阵子没有起来。祖母不知所措,在曾祖母身边打着转。阿春跟着新雨大婶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到院子,它把鼻子贴在祖母的手背上,看着祖母。
“有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我什么时候在开城的?又是什么时候见过新雨大婶和喜子从院子里提着行李离开的?”
祖母疲惫地抬起头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说那时的事就觉得筋疲力尽。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们回到车上吧?”
“等一下……我想再看看大海。”
祖母把拖车停在沙滩入口处,然后一步一步地朝大海走去。脚陷进沙子里,走不快,但不一会儿就到海边了。
“鞋子会湿的。”
祖母一边往后退着躲开海浪,一边轻轻地笑了。
“要不要坐一会儿?”
我们坐在凉凉的沙滩上仰望着天空。半月当空,夜光通明。白色的风筝在半月附近拖动尾巴飞着。
祖母说,如果当时的喜子现在在这里,一定会问“姐姐还记得吗?”然后讲起和新雨大叔一起放风筝的事。祖母还说好像能看到拿着一起做的风筝,爬到山坡上迎着风向前跑的大叔的样子。喜子一定会说起当时她和祖母是如何哈哈大笑,迎着冬天的寒风一直放风筝,直到脸上失去知觉为止。那样的话,祖母也会说“喜子啊,我也记得呢”,然后看着喜子一起笑。
我想,喜子就像在高高的天空放风筝那样,用记忆的风把不想忘记的瞬间挂在心上。同时我又想,把这些风藏在心里,应该并不总是快乐的。
本来说只坐一会儿,可我们还是久久地默默望着大海、月亮,还有白色的风筝。
远处传来人们放鞭炮的欢笑声。
第三部
8
没经医生同意就停药了,一个月后我又去精神科开了药。本以为这段时间正在好转,但情况突然又变得不太好。一到傍晚就口干舌燥,心跳过速,疲惫感无法消除,难以入睡。
朋友们说,好好生活是对前夫唯一的报复,让我向前看。所以,我一直在努力。不让自己回头,不让自己在意,不让自己感到愤怒或悲伤,尽量忘记,尽量集中在当下,尽可能地好起来。有一段时间,我认为自己正慢慢好起来,所以开始减少药物剂量,并试着停药。我想让自己看到,我真的好了。
以前的我似乎相信,随着时间流逝一定会好起来。比如春天会比冬天好,夏天会比春天好。所以我很着急。没有预期恢复得好,这让我很不安。我强迫自己一定要过得比离婚前更好,更幸福。这期间,“过得好就是最好的报复”“好好生活让他羡慕”等声音,最初仿佛轻拍我后背的抚慰,最后却变成抽打我的鞭子。
在痛苦当中时间不是呈直线流逝的。我一直在退缩,最后退回到那个熟悉的坑里。说不定再也不可能恢复了,这种焦虑和恐惧占据着我。为什么我不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坚强呢?我已经如此努力,为什么还是没有好转呢?在那个哭了很久的夜晚,我想着这些,直视着自己的软弱,还有渺小。
我一度认为自己的优点就是善于忍耐。得益于这份忍耐,我取得了超出自己能力的成绩。为什么要忍耐到超过自己的限度呢?难道是认为应该证明自己的存在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感觉生活不是应该用来享受的,而是用以执行的呢?生活就像一个生存游戏——面对着汗牛充栋、难且无趣的习题集搞题海战术,制作纠错本、考试、得分、晋级。我不知道哪种生活方式才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在我看来,不被任何成绩证明的自己和没有价值的垃圾没什么两样。这一信条让我绝望,也让我一直都过分努力。那些认为自身存在本身就有意义和价值的人是没有必要证明自己的存在的,但我从一开始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的团队致力于收集太阳系内小行星的数据,包括我在内共有三名研究员,组长是比我大十岁的研究生时期的前辈,和我的指导教授差不多。她大概知道我离婚的理由和目前的处境,但没有在我面前表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