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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20)

作者:崔恩荣

我点了点头。虽说素未谋面,但我也开始在心里描画新雨大叔的形象。我可以想象出他的样子:个子很高、脖子很长,去自己不认识的白丁家里看护病人、不欺侮任何人、珍视自己的妻子、孤身一人前往日本、比现在的我还要小很多岁的二十多岁的男子。也许这不是他的全部,但他被自己死后出生的某个人这样记住了。

可这有什么用呢?一个人记得另一个人,记得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某个人有什么意义?我希望自己被别人记住吗?每次这样问自己,答案一直是“不想被记住”。无论我是否祈祷,这都是人类的最终结局。当地球的寿命结束,再过一段更长的时间,到熵值最大的那一瞬间,时间也会消失。那时,人类会成为连自己曾经在宇宙停留过的事实都不记得的种族,宇宙会变成再也没有一颗心记得他们的地方。这便是我们的最终结局。

第二部

5

妈妈说我什么都不缺。老年有保障的父母、善良的丈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特权。她说得对。光是冲这些,我的生活就已经足够幸福。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所享有的特权,所以我只能对它们保持沉默——在不肯倾听自己声音的父母身边长大的孤独,以及和对我没有感情的配偶一起生活的孤独。我默默地工作,维持着只剩空壳的婚姻生活,不理会自己内心想要被理解和被爱的感觉。因为我是个幸福的人,是拥有了一切的人。

拿掉那些空壳,我才看到自己。在熟睡的男人旁边无声哭泣的我;一写不出论文,自身的存在就好像会被全部否定,因此比任何人都残忍地逼迫自己的我;每迈出一步都时刻责难、嘲笑自己的我。

正是因为你逼迫自己,才来到了更好的位置。如果对自己宽容,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你真的会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爸爸不也说过吗,你成不了什么大人物。丈夫也说过,你所取得的一切都是靠运气而已,所以你需要更多的锻炼。对这种说法不是早已习以为常了吗?

我总是和那些逼迫自己的声音保持着距离,然后静静听着那些话。世界上没有谁像我对待自己那样残忍。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轻易容忍其他人随便对待自己吧。

一周后,我又去看望妈妈。她看起来好多了,斜靠在床头用手机看YouTube,玩游戏,一个人也能拖着吊瓶支架在走廊里走动,或者在休息室里看电视。她说明姬阿姨几乎每天都来探望她。阿姨时隔五年回到韩国,这次回来能待两个多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妈妈的眼睛闪着光。明姬阿姨是妈妈结婚前在邮局上班时一起工作的朋友。

一天,妈妈睡着时,明姬阿姨来了。我小时候看过阿姨从墨西哥寄来的国际邮件,但是印象里从没见过阿姨。阿姨问我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了医院一楼的咖啡厅。

“可以把妈妈的银行卡账号告诉我吗?”

简短地问候了一番之后,阿姨这样问我。

“为什么问这个……”

听到我的问题,阿姨抚摩着手提包的扣环,说:

“我欠美仙很多人情。”

“人情?”

“很多年以前……有一次我妈妈病得很重,必须做手术。但那是大手术,很有可能失败,而且要花很多钱。我爸爸说如果冒这么大风险手术还失败的话,那还不如不做的好,然后放弃了手术。那天晚上我给美仙打去了电话。”

明姬阿姨十指相扣,望着墙壁。

“第二天美仙就来了,带着一大笔钱。她对我说:‘姐,别让自己将来后悔,救救妈妈吧。’那时我都没有礼貌性地说一句不能接受这笔钱,只说‘我会还你的,一定会还你的’,然后就去找医生了。”

“手术顺利吗?”

阿姨喝了一口咖啡,点了点头。

“是美仙救了我妈妈,我很想报答她。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用其他方式补偿她,所以你还是告诉我吧。”

我给阿姨写下了妈妈的卡号,同时有点不敢相信,妈妈为了朋友竟然能做到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像母亲一样冷漠、缺乏恻隐之心的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那天,明姬阿姨走后,我问妈妈:

“明姬阿姨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听说当年阿姨妈妈的手术费是您出的。”

“啊。”妈妈玩着手机游戏,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如果是明姬姐,她也会那样做的。去墨西哥之前,她就已经还完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