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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19)

作者:崔恩荣

我愣愣地看着祖母,点了点头。

“身体都还好吗?现在还看书写字吗?”

“写什么字?”

祖母吃惊地望着我。

“她不是喜欢随身带着笔记本之类的写东西吗?写日记,写故事。”

“这个……我们分开住很久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一起住的时候不那样。”

听我这么说,祖母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遗憾的消息一样。

“我会向妈妈转达您的问候的。”

“没有这个必要。”祖母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没有这个必要。”

“祖母。”

“嗯。”

“那个,我不会劝您和妈妈好好相处的。这个您放心。”

“一言为定。”

“我会的。”

看到祖母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我岔开了话题。

“新雨大婶也有孩子吗?”

“嗯。一九四二年生的。”

“和您差三岁呢。”

“是啊。”

新雨大婶怀孕后害喜严重,既不能做磨坊的工作,也干不了从水泥麻袋上抽线的活了。当时婆家那边要求新雨大叔分担更多的债务,大叔虽然到处做零工,但那点钱只能勉强糊口。这时,表哥又来信了,说在一个不错的工厂找到了工作,如果来的话,会为大叔准备好吃住的地方。

新雨大婶无法接受丈夫的决定。怎么能丢下怀孕的自己渡过玄海滩呢?她极力阻止丈夫,可新雨大叔无动于衷。

他像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所有人都在劝他,他还是执意要去日本。他向来不是一个听不进劝的人,但这次的态度让大家非常惊讶,也让人们不由得想,也许他做出的选择自有道理。

曾祖父欠新雨大叔很多人情——帮助自己来开城,照顾自己的岳母并送终埋葬。曾祖父告诉新雨大叔,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好好照顾新雨大婶的,但是他在两年之内一定要回来。如果再晚了,孩子就不认识父亲了。

曾祖母坚决反对新雨大叔的决定。路途遥远不说,在外肯定要受苦,再说现在还在打仗。曾祖母无法理解,家里的情况再怎么困难,也不可能只通过几封信就决定去日本,况且新雨大婶的身体也不太好。几天来曾祖母一直往新雨大叔家里跑,希望能说服他。

——叔叔。

曾祖母一直这样称呼新雨大叔。

——想想他婶吧。她在开城一个家人也没有,难道要让她一个人生养孩子吗?

——这都是为她好。

——我也不是不知道您为她着想,但您的方法是错误的。叔叔,您这么明事理的人怎么会被这种话骗走呢?

——他婶,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在这里赚的几个钱还债都困难,她生下孩子还是要受苦,到时我怎么看得下去。

——叔叔!

——所以,你好好陪着我们新雨。我只相信三川你。

——真是讲不通啊,叔叔。叔叔,您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对话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看到新雨大叔的决心实在无法改变,那天曾祖母气得跺着脚回家了。她往地上、往墙上踹了好几下,气得不得了。她开始讨厌起自己人生的恩人新雨大叔了。

和新雨大叔离别那天,曾祖母只能流泪祈祷他平安无事。他一无所有,又容易信任别人,曾祖母只能为他不断地祈祷。这个世道里,无论多么八面玲珑,再多么小心行事,都免不了碰壁,单纯得有些莽撞的他需要几倍的幸运才行啊!曾祖母答应他会好好照顾新雨大婶,还有他们的孩子。那天,新雨大婶没有出来,没给她的丈夫送行。

新雨大婶在曾祖母的隔壁租了一间屋子。躺在房间里,她觉得地板就像大海,自己就像坐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条小船上。新雨大婶一边哭着,一边思念坐船远渡玄海滩的丈夫。那说不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啊,她后悔自己因为一时的情绪而没有出去送他。要是自己害喜不严重,要是丈夫没有哮喘病,不,要是一开始就没去那家染厂——她在心里做了很多假设,但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始终不能理解丈夫的选择。

“没有人知道大叔在日本是怎么生活的。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说完这句话,祖母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板,好像现在这里只有自己一样,看起来非常松弛。我问有没有大叔的照片,祖母摇了摇头。

“有一幅新雨大婶画的画。用铅笔画的,虽然画得一般,但谁看了都知道是大叔。现在那幅画已经找不到了……但是因为你听我讲故事,所以新雨大叔又来到了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