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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夜晚(16)

作者:崔恩荣

——别看我这样,我手脚麻利着呢。辣椒摘得快,旱田锄得快,干什么都利索。

——骗人的吧。

——不是。真的。我一年没吃过饱饭了,身体都垮啦。真的很奇怪……以前不是这样的,三川哪。

本想回答点什么,可曾祖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吃苦的时间也不长。来到这里好多了。

——新雨啊。

——嗯。

——我不会让你再饿肚子的,你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我会跟磨坊那边说一下你的事,你就先把身体养好吧。

——别担心我。

新雨大婶说完笑了。

祖母缓了口气,把杯子里剩下的柚子茶都喝完。

“也许是因为给你讲过那些事情,我做了一个梦。”

祖母一边揉着自己的手,一边说。

“房间里太冷了,我干咳了一下,然后妈妈就进来了。”

“曾祖母吗?”

“对。是拍那张照片时的妈妈。她说:‘英玉啊,你感冒了吗?把你的手给我。’她这么跟我说。”

祖母这样说着,把一只手向我这边伸来。

“妈妈去世之前,手总是冰冷的。因为太怕冷了,即使夏天她也穿着厚袜子,冬天在家里也穿着棉衣、戴着手套,但嘴里还是嚷着‘好冷啊好冷啊’。她的手脚就像冰块一样。但是在梦里,她让我把手给她,所以我伸出手来,老天,妈妈的手实在是太柔软、太暖和了。”

“是不是觉得不像是梦?”

“是啊。”

祖母看着我笑了笑,接着说:

“是的,真的不像梦。”

4

春雨下了一整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听到妈妈乳腺癌复发的消息。

第一次发病是在二〇一二年。当时发现得早,做完肿瘤切除手术,又做了几次放疗。妈妈没有多少朋友,很少有人来探病,甚至连妈妈的妈妈也没来医院。我问祖母是否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手术,妈妈转移话题说:“我和她不联系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从那时起又过了五年,妈妈再次接受手术时,我才想,如果我站在妈妈的立场,也许也会那样做。

因为是周五上午的手术,我请了一天的假去首尔。我们没怎么说话,我问疼不疼,她说没事,这就是全部对话。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妈妈没有担心爸爸的吃饭问题。

“你不担心爸爸吃饭的事了吗?”虽然很想这样挖苦她,但看到妈妈挂着血袋躺在床上,我开始讨厌自己有这种想法。我也讨厌常忍不住挖苦、说出冷言冷语的妈妈。这也讨厌,那也讨厌,最后连祖母也让我讨厌——就算有原因,真的不能先向自己的孩子迈出一步吗?

无所事事地躺在陪护床上,不觉中我冲动地说了一句:

“我去祖母家玩了。”

“哦。”

妈妈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祖母给我做饭吃了。烤了舌鳎鱼,还有鲜裙带菜和小萝卜泡菜、米饭,还吃了蛋糕。”

“是吗?”

“祖母做了白内障手术,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我过去的时候看到她的电视坏了,画面一直晃,所以我把自己的电视送过去了。”

“做得好。”

“我把自己离婚的事也说了。”

“是吗?”

“祖母说我做得好。”

“祖母不认识金女婿嘛。”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感情啊。”

“这么说,妈妈是因为有感情,所以才包庇出轨的女婿的吗?”

“你鸡蛋里又挑什么骨头?”

我从床上起来,走了出去。我感觉和妈妈再多待一会儿,嘴里就会冒出恶言恶语。在医院前面的大学城转了一圈,我想起智友的话——感到生气和悲伤的时候就放慢呼吸。我坐在长椅上,努力集中心思呼吸。吸气、呼气,如此把精力全集中到呼吸上,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最后我用双手捂住脸哭了。

星期天晚上,在确认妈妈睡着以后,我把照顾妈妈的工作交给了看护。这段时间周末由我照顾妈妈,平日就由看护照顾。深夜开车回熙岭的路上,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因无法一直照顾妈妈而泛起的内疚。

几天后,在超市前我又偶然碰见了祖母。我没有开车直接送祖母回公寓,而是带她在市区转了一圈。祖母摇下车窗,让柔和的春风吹到脸上。风吹起她的短发,河边盛开着成片的鲜花,收音机里传出歌手周炫美的歌曲,夜晚的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微风轻拂,一个美好的春夜。祖母也一起哼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