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道,虽都是牛刀小试,但各有其创新。评委纷纷称是,言其不相伯仲。
第二道,一合。要的是收敛。这师徒二人,拿出的作品,看上去皆是无奇,却内有乾坤。
荣师傅上的是一道“黄金煎堆”。煎堆这东西,若论典故,倒是很有说道。可追溯至唐,当时叫“碌堆”,是长安宫廷的御食。王梵志诗云:“贪他油煎,爱若波罗蜜”,说的便是这个。后来中原人南迁,把煎堆带到岭南,就此落地生根。粤港人要好意头,有“煎堆辘辘,金银满屋”之说。而白案师傅,多会以“空心煎堆”炫技。一个小小的面团,滚满芝麻,竟可以慢慢炸至人头这么大。荣师傅便端上了这么一个煎堆,浑圆透亮,煞是好看。可在评委看来,以顶级的大按师傅,此物未免小数。荣师傅便示意主持人举起一摇,竟是硿硿作响。再用刀切开,切着切着,评委们的眼睛睁大了。原来这个大煎堆里,还有一个煎堆,上面覆了一层黑芝麻,同样浑圆。再切开,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滚满了青红丝。切到最后一个,打开,里面是蜂蜜枣蓉流心,淌出来,是一股浓香。难得的是,拳头大的一团,渐次炸开。各层竟可毫不粘连,如俄罗斯套娃般,各有其妙,真是堪称魔术了。
而五举则呈上了一盘蟹壳黄。蟹壳黄以蟹为名,实为糕饼。油酥加酵面作坯加馅,贴在烘炉壁上烘烤而成。取其入口松脆,“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成品呈褐黄色,酷似煮熟的蟹壳,因其形色而得名。而五举的“蟹壳黄”上桌,却为评委们都准备了一碟姜醋。评委咬了一口,十分罕异。朵颐之下,竟是满嘴的蟹味。原来,这馅料,五举是用了赛螃蟹的法子,将蛋白与咸鸭蛋黄混炒,辅以鸡腿菇末,提其鲜香。然后一只只包裹在酵面中,烤出来,蟹壳煎黄,壳内见肉,竟是十足的一只螃蟹。称赞之余,有评委质疑道,可这豆腐在哪里?五举便掰开一只,可见蛋白深处,竟窝着一个小小的法海。玲珑有
致,全须全尾,正是用豆腐细细雕成,不禁令人拍案。
最末一道,屏风打开。双方面目了然。师徒相见,似乎都并不觉得意外。
师父是老了。五举也几近是个中年人。然而他们互望一眼,不知为何,五举却觉得昨日还曾见过。往日所发生的,似乎没有影响到二人之间的某种默契。他们互相的命题,便是这默契的表达。
媒体大惊小怪地,不停地拍照,将他们置于镁光灯之下。似为这师徒同台,加之许多的想象与注解。
然而,此刻他们是对手。
谢醒在电视台的监控室,仿佛因二人脸上的淡静,感到一丝失望。但他想到这盘棋下到最后,无论谁胜谁负,将军的人,始终是他。不禁有些兴奋。
面前这两个人,都是负过他的人。或者,是命运负他,因他们而辜负。他等了许多年。他想,他曾经也想做一个好厨师。因为这对师徒,他,只差了一点点。
对决的主题,是“鸳鸯”。
五举想,鸳鸯。这是许多年前的唤醒。
主持人兴高采烈,说接下来,荣师傅会将他的当家手艺——同钦楼红够十年的“鸳鸯月饼”的制法,公之于世。
不知他当年的爱徒,会以什么作品来迎战昔日的师父?
荣师傅,架锅,起火。揉面皮,制奶黄。
五举不觉额上起了薄薄的汗。他手里做着一道豆腐布丁。豆腐打碎,融忌廉与鱼胶粉,又加入了一勺椰汁。
露露曾问,为什么不能放椰汁?
他记得了。他花了许多时间,尝试这道点心。是的,椰汁可以祛除豆味,只余爽滑。世界上有许多的禁忌,可捆缚手脚,甚至口味。露露说得对,不试怎么知道呢?
黑豆与黑芝麻打碎,大火,融阿胶。
他两手各持一碗,平心静气。一黑一白,流泻而下。渐渐地,渐渐地,在锅里汇成弧形。旋转、汇聚,黑白交融,壁垒分明。
这道点心,叫作“太极”。
他手腕转动,头脑里忽而响起一支旋律。“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卧抱莲子。”止不住地,是个沉厚的男人声音。安静清冷。当年,师父手把手教他打莲蓉。师父不苟言笑,喜不形于色。但那天他对五举唱起了这首歌。是他少年时师父教的。师父姓叶,手把手教他打莲蓉。
此时,他辨得出近旁熟悉的气味,在空气中浮泛起来。他想,师父快要炒莲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