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觉得自己失言,连忙掩一下口。匆匆离去了。
到有一夜,一个年轻的舞小姐,独身进来。郁郁地坐下,也不点菜,时不时地往门外望去。过了一会儿,门响了,这才进来了一个男人。戴着礼帽,一身青灰的洋装,是很成熟的装扮。怀里却拥着另一个女人,行止有些轻薄,似有醉态。他径直朝那等待的小姐走过去,坐下。那女孩此时正襟危坐,是在闹脾气。男人便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女孩转过头来,瞋他一眼,嘴里却忍不住笑起来。
那男人便将礼帽取下,打了一个响指,说,点菜。
五举走过去,男人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待认出了彼此,男人站起来,使劲拍了拍五举的肩膀,说,师弟。
果然是谢醒。他的样貌没有怎么变,除了眼角些许的细纹,微微发胖,还是那个马上轻裘的少年人。倒是五举,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整个人苍青了许多。
不知为何,五举有些向后躲闪,是下意识的。但谢醒,却一把将他拥在了怀里,紧紧地。紧得他可以听见这人的心跳,耳边是有些发热的鼻息,还有酒气。五举愣愣地,也抬起胳膊。手在空中却停了停,这才放在了谢醒的肩头。
半晌,谢醒放开他,端详了一阵儿,说,举啊,你见年纪了,人长扎实了。咱们哥俩儿,有小十年没见了吧。
五举心里算了算,点点头。
谢醒说,那得喝一杯。五举转身说,我去炒几个菜。
谢醒拦住他,说,炒的什么菜,耽误工夫。丽娜说你这儿的卤水最好吃。
他一转身,边搂住了身边女孩的腰,说,宝贝儿,和辛迪旁边坐去。男人说话,怕闷死你们。
这叫丽娜的姑娘扁扁嘴,抱怨道,和一个厨子,哪那么多话说。
谢醒伸出手指,顷刻堵在她的唇上。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两张大钞,作势要顺着衣领塞进丽娜的胸口里去。女孩抽出他的手,一把打掉。将钱放进手袋里,边拉起旁边的女孩,恨恨地说,整日消遣我们。明晚八点场,郑经理计埋呢条数先。
谢醒和五举对面坐着。酒在手边,谢醒并没有喝,取出一支雪茄,用剪刀慢慢地剪。剪好了,点上。一口烟,在口中盘桓许久,才浓浓地吐出来。人也就朦胧了。可看得出他笑笑眼,望着五举,望得五举有些局促,垂下脸。
谢醒便说,你啊,这么多年,还是个老实头。真想不出天大的事情,是你干的。
看出五举疑惑。他接着说,我后来,又回过同钦楼。老的自然是不肯见我。我便问,小的呢?企堂老冀说,小的厉害,为个上海女人叛师门,现在都叫他“五举山伯”。
五举不作声。
谢醒说,我一听,心里那个松快。这可杀了那人的气焰。当年他把我踢出去,最后落得一个孤家寡人。叫他寸,叫他“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可知道,他叫你给整怕了。你走后,他一连收了好几个徒弟,失心疯似的。个个不成器。算尽机关,到头来,他那一手莲蓉,怕是要失传喽。
阿举,这些年,要说咱俩没见过面呢,也不确当。你未见过我,我可见过你。
五举抬起头,茫然看他。
谢醒叹一口气,我呢,就是个拧脾气,做事就要寻个究竟。你我都是茶楼里养大的孩子,知心知底。你先在“多男”,又在“同钦”。“大按”“小按”都做过,也都做得好。赶上了姓荣的一支单传,怎么说走就走,这是要多大的舍得。我想不明白,想不通。想不通我就要寻个究竟。你前面这间“十八行”做得风生水起。我就去看,伙了一群人躲在包厢的角落里。临了请客的主人家,要见大厨。你走出来,你老婆也走出来。两个人笑盈盈的,很般配,看得我眼底一酸。
我认出来,你老婆,就是当年和你一起上《家家煮》节目的女仔。是啊,那电视节目,我也看过。就为看一个你。我离开了“同钦”,不为看那老的,就为看个你。看你一路,怎么少年得意,看你要混成“大按”的车头。有你在,我就有个盼头。终有一天,河东河西,做那笑到后面的人。
可“十八行”,莫名就关了张。也听不到你的消息,我心里一下子就空了。空了,凉了,许多念头都没了。也好吧,就“今朝有酒今朝醉”。
想不到,在这里见到。听丽娜说她们帮衬的“十八行”,我还以为是个拾牙慧的小馆子,没想到真是你。五举,你老婆呢,没在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