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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婚姻(23)

作者:孔慧怡

当时胡适在美为国效命,胡太太江冬秀避居上海,不巧那位曾先生有亲戚在上海遇到她,听说胡家是曹珮声的表亲,就向江冬秀问起珮声的背景。虽然胡适和曹珮声的恋情有花无果,但江冬秀却始终无法解开心中死结,忍不住把陈年旧事一一道来。

据说曾先生的亲戚听了之后,马上写信到四川详加转述,曾先生闻之色变,决定悔婚。到底是“新人物”曾先生心中还存了“女子婚前必须纯洁”的思想,还是胡太太江冬秀把珮声说得太过不堪呢?

五四时代的男性和女性一样,新思维底下免不了还存在旧心态,恐怕曾先生虽然也是留学生,却还是过不了“面子”这一关。反正这件事显示曾先生对曹珮声的感情受不了大冲击,婚事就此告吹。

曹珮声怎么也预料不到,当年的苦恋会再一次为她带来这样大的挫折,一时想不开,竟然自杀。虽然自杀不成功,她却始终抱着厌世的心情,终于跑到峨嵋山万年寺出家为尼。即使如此,她始终情心未了,放不开一生中最轰轰烈烈的恋爱,就在这个时候也还填词一首,寄给远在美国的胡适:

孤啼孤啼,倩君西去,为我殷勤传意,道她末路病呻吟,没半点生存活计。

忘名忘利,弃家弃职,来到峨嵋佛地,慈悲菩萨有心留,却又被恩情牵系。

身在空门,痴情不减,可见曹珮声的性格并不适合出家,因此当她的哥哥亲访峨嵋山,劝她还俗时,她终于同意了。1943年,她大学时的女同学要到美国去,曹珮声托她带了一首《虞美人》给胡适。这时两人已三年不通音讯了,但杭州那几个月的神仙日子却时刻缠绕心头:

鱼沈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

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念年辛苦月华知,一似霞栖楼外数星时。

抗战后期,曹珮声和胡适完全断了消息。她离开峨嵋山,重返红尘之后,除了兄长的亲情,可以依赖的就只有几个大学时期知心女同学的友情了。日本战败投降后,曹珮声离开四川,到上海复旦大学任教。她这时已经心如止水,除了缅怀和胡适一段苦恋之外,再也不涉及男女之情。

曹珮声和胡适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在1948年,当时胡适因事到上海,托人约曹珮声一见。接下来的政治剧变,成了把他们两人分隔的激流。父子、夫妻离散尚算寻常事,何况是旧恋人呢?

鱼沉雁断不相忘

1949年国民党败走台湾,胡适选择流寓美国,而曹珮声则留在上海。1950年,政府开始大规模重整国内所有大学的编制,曹珮声被调派到遥远的沈阳农学院任教。她在那儿无亲无故,除了寄情工作,实在没有别的出路。20世纪50年代起,政治运动一浪接一浪,曹珮声既有留学美国的背景,又与胡适渊源深厚,即使身在边远的沈阳,还是不能避免受到种种冲击。1958年,这位中国历史上首名女性农科教授只有五十六岁,就从沈阳农学院退休了。当时“反右运动”余波未了,她退休倒是可以躲开一些风浪。

但即使避得过直接的冲击,却避不开横扫全国的旋风:“三年困难时期”带来饥荒,接下来的“文化大革命”,更是所有知识分子的一大关口。曹珮声在沈阳住不下去了,首先是迁居到朋友在杭州的家中,但接下来连杭州这个让她终身缅怀的地方,也成了“文化大革命”的武斗场所,她终于决定回到安徽的家乡旺川。

旺川和胡适的故乡上庄相邻,曹珮声不能在她最恋恋不舍的杭州终老,回到自己的家乡,如果说还有一丝安慰,就是这里和胡适的祖家非常靠近。但因为这样,胡适老家在“文化大革命”时亦遭受劫难,她自然知道得很清楚。但活在那样的年代,自己也还背着“留美专家”的包袱,哥哥又久病缠身,她除了暗中感叹,别的实在无能为力。

曹珮声晚年非常节约,省下的钱除了帮助当年的女同学供子女读书外,就是捐给旺川和上庄两地,可见在她心目中,胡适的家乡就是她的家乡。

胡适1958年应邀,只身到台湾出掌新成立的“中研院”;1962年胡适在台北病逝,死前一个多月还重新手书三十多年前怀念珮声的诗句。曹珮声1973年病逝,死后就葬在她自己家乡旺川通向胡适家乡上庄的必经之路上。

热恋三个多月,苦恋三年,天南地北、风雨飘摇半辈子,他们各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却始终未忘情于对方。这样的恋情,应该配得上“刻骨铭心”四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