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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婚姻(20)

作者:孔慧怡

按照清政府1902年及之后颁布的条文,曹珮声应该在反缠足、兴女学的风气下成长,不必经历身心的痛苦斗争。但事实上她和大多数同龄女子一样,走的人生路非常曲折。她生于安徽省绩溪旺川,家中有田地房产,同时经营茶叶生意,堪称富裕。但她在襁褓之间丧父,母亲带着传统观念,重男轻女,再加上迷信,认为她命带刑克,导致父亲早丧,所以对她不爱反恨。她出生不久,被送到一个农妇家中寄养,到五岁时才被接回自己的家。

虽说朝廷1902年下令禁止缠足,但实际上效果极小,很多人认为满洲妇女本来就不缠足,而缠足是汉人的传统,因此风尚一直到民国初年仍然大盛,曹珮声也不能幸免,按照当时的乡村惯例,在五六岁开始受缠足之苦,最晚也不过迟到七八岁。20世纪初的中国人仍然深信,大脚女人是找不到好婆家的,而女子一生的目标就是结婚,这一点在当时绝对没有人置疑。曹珮声从小被迫缠足,以当时的眼光看,是天经地义的事。

曹珮声在家中缺乏母爱,虽然主要原因是她母亲迷信和重男轻女,但珮声本人的脾气也是导致母女关系不和的一个因素。她是个性格极强的人,从小就不肯妥协,而传统中国社会要求女子温柔婉顺,像她那样倔强的女孩自然不能讨人欢心。曹珮声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小时候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出主意的就总是她。脾气硬、主见强,又怎么可能让本来对她有成见的母亲回心转意呢?

相对于同龄的女子,曹珮声早年的际遇也有胜人一筹的地方。她生于殷实之家,家乡有文化教育传统,因此她从小就进入村中的私塾念书,虽然她抱怨念的都是封建时代的书本,像《孝经》和《幼学琼林》之类,但起码她有持续上学的机会,一读就是十多年,比一般同辈女子幸运多了。古老的教学方式虽然未能满足她的理想,但传统教育让她学会了写诗填词,她在这方面的才气,最终成了她一生的感情寄托。

说到亲情,曹珮声虽然与家中长辈相处不来,但和哥哥的感情却很好。五四时期,很多女性能够逃离封建家庭安排的命运,为自己找寻新路向,完全因为家中有个支持自己的哥哥。例如张幼仪得免缠足之苦,许广平可以成功解除封建婚约,都得力于她们的兄长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曹珮声也是个典型的例子。

1915年她离开家乡,跟随已婚的哥哥诚克一家到武昌,由家庭教师授课,虽说读的仍然是经史子集,但学习范围比在私塾广多了,不再限于传统的女子教材。这个时期的曹珮声对《史记》等书里面描写的侠义人物流露出偏爱,正好说明她的性格倾向:她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也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执着。这样的性格,谱成了她往后的命运。

不过话说回来,1915年在武昌这样的大城市,曹诚克仍然只让妹妹在家中念书,没有把她送进新学堂,由此可见民国初年的社会风气还是非常保守的;“兴女学”的口号尽管喊了十多年,成效依然有限。

从结婚到离婚

中国新女性运动的第一波是“反缠足”和“兴女学”,但到了民国初年,依然成效不大,那么新女性运动的第二波——婚姻自由——对年轻的曹珮声来说就更是遥不可及了。她只有十六岁,就嫁到离本乡不远的胡家,丈夫名叫胡冠英,年龄和她相近,家境富裕。这段婚姻自然是双方家长安排的,据说还是最传统的指腹为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民国初年的正常社会规范。

二人婚后,胡冠英继续在徽州府中学念书,而曹珮声则辍学了。这是当时中国中上家庭的女孩面对的同一命运:婚后侍奉公婆,生儿育女,一辈子就这样过了。虽然曹珮声和丈夫感情不怎么样,但据她自幼认识的朋友说,她起初也没有对婚姻作出太大的反抗,可能还抱有一点“夫妻之义”的想法。毕竟这时五四运动仍未诞生,恋爱和婚姻自由等口号也还在未来。倒是她在美国留学的哥哥曹诚克知道妹妹十六岁就出嫁,写信回家向母亲抗议,说这是把妹妹害了。曹诚克认为珮声聪明好学,不应该因为这段婚姻而埋没才华。他表明愿意提供经济支持,又委托在杭州工作的好友代为关照,让妹妹到那里继续念书。

经济问题是当时女性走上新道路的最大障碍,因此鲁迅才会提出:“娜拉走后怎样?”曹珮声有幸得到哥哥资助,终于在1920年她十八岁时进入杭州女子师范学校,首先念预备班,接下来是四年师范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