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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婚姻(13)

作者:孔慧怡

她与鲁迅从1925年相恋,到1936年10月鲁迅逝世,前后不过十一年,而在感情上觉得安稳的日子不过三四年。鲁迅晚年身体不好,脾气更不好,让许广平压力不小。她丧夫时才三十七岁,但给人的感觉已是中年。

鲁迅死后,许广平独自肩负起家庭责任,不但要抚养体弱多病的儿子,也要支持在北平的婆婆和朱安。起初她还可以靠北新书局和友人每月付款给北平的家,但接下来北平沦陷,她自己在上海被捕,其后又四处奔走,几年无法接济在北平的鲁迅家人。到了1945年,她重新汇款到北平的时候,通胀已经非常可怕。在这里可以提供几个数字,说明当时的情况:鲁迅在1937年刚去世后,北平鲁迅家有鲁瑞和朱安两个人,每月五十元就可以维持了,鲁瑞在1939年的信中曾说到百物腾贵,举的例子是白菜一毛钱一斤。她可没法猜想往后的日子多么可怕。

1946年1月,婆婆鲁瑞已经去世,许广平在上海和北平多方筹借,给了朱安十九万法币,信中说希望够几个月的用度;到了同年10月,她又筹借了六十万给朱安;三个月后,她又得再筹九十万。到了1947年3月,朱安病重,她又筹款一百万汇到北平。她最后一次汇款给朱安的数字是两百万,那基本是为准备朱安的后事了。我们细看这些数字,款项的数目不断上升,能支撑的日子不断下降,这可不是局限于北平的情况,由此可以想象许广平面对的压力。

朱安对这样的压力有深切体会,在信中把医疗费和殓葬衣裳一一列明,因此我们得知当时到医院诊病要两万元,假如不能行动,要请医生外诊,费用是每次十万;朱安所置的十七件殓葬衣物总共要六十六万法币!关于殡葬的问题,朱安依循老规矩,许广平则相信要从简从俭,符合鲁迅说的“埋掉拉倒”,但她在朱安在生时没有反对死前置备殓衣的做法,反而在信中说“陆续做些衣服冲冲也好”,充分体谅老一代人,难怪朱安说“许先生懂得我的想法,肯支持我”。

财务不是唯一困扰许广平的问题,她还得维护丈夫的文化遗产。假如鲁迅的名气不那么大,又或者后来他没有一面被神化,一面被套进框架,许广平也许会有机会重拾自己的事业,开创她的个人世界。可是鲁迅不但名气大,而且文章充满战斗味,他死后数十年间,不管是哪一个政府执政,实际上对他都有戒心,许广平也就尽她一生的心力去维护他的精神遗产。她编选鲁迅作品,写作鲁迅回忆录,保卫鲁迅的文学地位;为了保住鲁迅的手稿和藏书,她在1941年日军进占上海时也不离开,结果被日军逮捕,监禁了两个半月,被严刑逼供。接下来国共内战,又是一番风雨。

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政府给许广平委派了不少头衔,充分配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妇女运动的定位,这样的角色涂上了厚重的社会主义油彩。

“文化大革命”初年,鲁迅的部分手稿被当权者“调动”去了,许广平心急如焚。据她儿子周海婴说,这直接影响了她的心脏病。她在1968年去世,遗愿是把身体捐作医学实验之用,但政府对这位鲁迅遗孀另有安排,把她葬于八宝山。

第四章跳出框框的江冬秀

对研究新文学的人来说,江冬秀的名字可能不算陌生,但也算不上熟悉。不管谁提起她,总是作为胡适人生的一个附注。为了强调这对夫妇背景如何不同,有些作者把江冬秀形容为村姑、文盲、小脚夫人,似乎她是“封建版灰姑娘”,摇身一变,成了“时髦的洋博士太太”——从一个框框跳进另一个框框。事实是否这样呢?

江冬秀生于清末的中国乡村,死于20世纪后期已向国际都市迈进的台北市,她一生居住过的地方包括北京、上海和纽约,这样的人生自然是多变的,更何况她生逢战乱,又值社会文化经历剧变的时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她的蜕变可不是童话“灰姑娘”式的,她的性格与周遭环境如何磨合,是个值得琢磨的故事。

“高攀”的婚姻

生于1890年的江冬秀进入中国文化史的视野,只因为一件寻常事:清末,1904年,她十四岁时,母亲为她定了亲。江母吕贤英看中的是胡家幼子——江母和胡母冯顺弟的娘家有点亲戚关系,探亲时遇上胡母带着儿子归宁,有几天大家同屋而居。那男孩胡嗣穈比江冬秀小一岁,眉清目秀,聪明得体,江母看着甚为中意,就托女儿的私塾老师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