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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能好(9)

作者:魏思孝

周光权问,你几月的生日?

王能好说,九月初八。

周光权回,我正月的,比你大。

周光权晃着瓶底的酒,说,你不是少个兄弟吗,我补给你一个。

王能好说,这个咋补,你还能让人起死回生了。

周光权说,你少一个弟弟,补给你个哥,我没兄弟,上头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想有个兄弟,遇到事能商量。

晨光透过薄雾,逐渐渗透着大地。列车行驶在泰安的丘陵中,王能好和周光权起身,望向窗外巨大的山体,松树点缀其间,更多的是干枯的杨树。他俩跪下,面对上万年前形成的山体磕头。三个头磕完,看着彼此。

王能好说,哥,你得说句话。

周光权问,弟,说句啥话?

王能好说,不说同日生又是同日死什么的,听着就不吉利,说点吉利的。

周光权问,说什么吉利?

王能好说,哥,恭喜发财。

周光权说,弟,万事如意。

王能好说,哥,身体健康。

周光权说,弟,事事顺心。王能好说,哥,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周光权说,弟,你回到家向咱爸妈问个好。

王能好说,哥,和侄子说一声,好好学习。

周光权说,弟,你也早点找个弟妹,哥等着喝你喜酒。

王能好说,哥,你在外面混好了,喊我过去。

周光权说,混不好,我也喊你。

王能好说,你记下我的手机号。

周光权说,你说,我打给你。

列车自西向东行驶,阳光穿进车厢,王能好蜷缩在地上,身上冒着丝丝热气。他睁不开眼,眼前一片血红,勉强坐起身。大家在吃早饭,车厢飘荡着方便面和卤食的味道。周光权在济南站下的车,下车前他喊了王能好几声,没喊醒,就走了。王能好醒来,看到包上放着没吃完的咸菜和煎饼,把咸菜卷起来,咬了几口,笑起来。笑里有几层意思:一是,忽然多了个哥;二是,以前喝多,也认过哥,也认过弟,有熟人,也有见过就忘的,醒了也就那样,没差别。喝多了做的事,不能算;三是,这个周光权人还行,把吃的留下,正好肚子饿。吃完煎饼,王能好去接热水,杯子里还有酒味,他冲了一遍,抱着水杯暖身。阳光挺好,窗外一片萧瑟,只有地里种着的小麦泛着点绿。今天要把老三埋进土里,想到这里,王能好呼出一口长气,在玻璃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车厢颠簸,水珠汇聚,向下流动。

▲周东山(1996—)

周东山非常明确一点,他让周遭的人失望了。这里包括远在枣庄农村的母亲、几公里外铁路小区里的罗元及其父母。他本不是多在意外界看法的人,软弱也轻易不示人,只是内心的挣扎,逃脱不掉至亲和爱人的眼睛。他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眼下的处境无法对任何人倾诉。

多年来,周东山保持着每晚和母亲通电话的习惯。转过年,母亲六十岁,手机还是老年机。周东山只能从母亲的言语中,想象此刻她的处境,没办法视频通话,也无法和她共享各地农村疫情封路流传于网络上的那些视频。他每天把本村微信群里订购物资的信息告诉母亲,母亲更多担忧春节储备下的蔬菜和肉,若不招待亲友自己吃起来有些费劲。周母抱怨说,它们都开始烂了。对于儿子所说的,自己多吃点。周母说,能吃多少呢?整天在家里不出门。那赘在末尾的叹息,是她设想,如果儿子在身边就好了。村里封路,电视里播报着新冠新增病例。电话中,周东山对着手机上的丁香医生复述疫情最新进展,那些危言耸听的小道消息也一概不落。周母说,这是人瘟,和鸡瘟差不多。至于防护措施,口罩、消毒水、酒精等,母亲说,还有。村里统一给了一批。问完这些,周东山急忙挂掉电话,不给母亲任何打听自己的机会。

丈夫杳无音讯,唯一的儿子又不在身边,周母这个春节过得尤为漫长和难以忍受,换作往年,她早就去邻村的小作坊,一天八十块钱,把窗帘配件装袋打包,攒下钱留给儿子日后结婚买房。村里的扩音喇叭每天放着村书记录好的喊话:今年情况特殊,大家都打个电话拜个年就行啦,春节年年有,亲戚今年不走明年走。没事别串门,老实在家待着,憋不死人。谁要是没说性,不戴口罩出来溜达让我抓住,扣你全家一年的福利,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

平时一年到头无休,忙得没自己时间,一旦空闲下来,指望电视节目不是长久之计。和儿子每晚的通话,成了周母一天的期盼。她没让儿子回来过春节,以赏赐的心理,把儿子留在未来儿媳罗元的身边。两个人操持培训班倒是其次,主要是想给未来亲家留个好印象。农村家庭,自觉身段上矮一截,委屈儿子也是无奈之举。晚上,思绪纷乱,担心儿子在那边受委屈,她给大姐和小妹打电话。大姐七十多岁,主张要门当户对,不然孩子受委屈,长久不了。又举例,谁家的孩子就是男方高攀女方才离婚的。小妹给她出主意,你一个人在家,姐夫生死不明,入赘等封建思想要不得,又举例说谁家的儿子找了个有钱的丈人,房子车子都不用买。听完大姐的,她心想,我谁的也不听,我自己做主。听完小妹的,她心想,她说得有道理。